第83章 立春(六)(第5/7頁)

體內的烈火灼燒出的滾燙燥意慢慢烤幹她腦海中彌漫的霧氣,她竟然可以隨著這道聲音慢慢看清它的主人。

同樣的石室,同樣的石床,他雙腿盤坐在她面前,雙掌與她相對,年約三十來歲,擁有一張英朗堅毅的臉,略深的膚色更襯他的那雙眼如天上雄鷹的眼睛一般銳利而明亮,他剃去雙鬢,用一條深色長巾盤起發辮,一只耳垂上墜著雪亮的銀飾。

“師父,我很疼,我是不是快死了……”

她聽見一道稚嫩的聲音,虛弱而哽咽,那竟然是她自己的聲音。

那個男人略微一擡下巴,耳邊的銀飾就隨之而動,他說:“你不會死,我,還有你姨母,不會讓你死。”

“姨母?”

她艱難開口:“誰是我的姨母?”

男人說:“是誰都不重要了,連我也不那麽重要,你會忘記自己叫什麽,也不會記得自己的過去,這是我們保護你的唯一辦法,我盼你將來也最好不要執著於過去,細柳這個名字你如果不喜歡,你也可以給自己取一個喜歡的,叫什麽都好……”

他用那樣溫和而復雜的目光看著她說:“反正都是你自己。”

很久很久,

畫面變得模糊起來,她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了,只能感覺得到他溫熱而寬厚的大掌撫過她的發頂。

他的聲音變得疲憊而虛浮,像是深深地嘆了口氣,說:

“細柳,師父走了。”

細柳心中沒由來地生出一股慌亂,她喊了聲“師父”,一雙眼驟然睜開,血紅充盈著她的視線,她隱約看到面前盤腿坐著一個人。

女人的身形,模糊的輪廓。

她那一雙冰冷的手正貼著細柳的掌心,細柳後知後覺,感受到從女人掌心源源不斷輸送至她體內的霸道內力。

那陰寒的氣息,已經將她凍僵了,她看不見自己身上不知何時已結出薄薄一層寒霜。

“不要動。”

像是察覺到她手指顫動了一下,玉海棠冷聲告誡。

烏布舜一直在旁,見細柳有了些意識,他趕緊道:“孩子,為防止蟬蛻在你身體裏亂竄,我用紫杉木刺紮在你各處關節,這個時候你千萬不要亂動,來,喝一口蟲茶,盡量讓自己清醒些。”

說著,烏布舜走近,喂了一口蟲茶給她。

細柳幹裂麻木的嘴唇仿佛因為這口溫熱的蟲茶而有了些知覺,卻因為滿目的血紅而依然看不清對面的人:“您為什麽……要傳功給我?”

她勉強維持著清醒,唇齒僵硬到說話都艱難。

玉海棠冷笑一聲:“當然是為了折磨你,我的武功天下人想要,卻又不敢要,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承受不了這種非人的嚴寒。”

她一如往常,那樣尖銳刻薄,冷漠無情。

“您是姨母嗎?”

忽然聽見這樣一道嘶啞的聲音,玉海棠臉上陰冷的神情驟然一裂,她一下擡眼看向面前的這個姑娘,血珠從她眼瞼滴落,弄臟她被烏布舜擦幹凈的那張臉。

烏青的脈絡占據了她整張臉,她不像個人,像是被囚在地獄裏的惡鬼,那雙眼赤紅,耳裏也都是血。

哪怕嘴裏都是血,她也仍要問:“您是我的……姨母嗎?”

玉海棠像是被冰刺炸穿了心臟,她喉嚨發緊,眼瞼竟然一瞬間不受控地泛起酸意,無論她怎麽壓也壓不下去這股酸脹。

玉海棠抿緊蒼白的嘴唇。

蟬蛻天生桀驁,不肯輕易淪為人的附庸,它的瘋狂源於它對宿主的厭惡,甚至輕蔑,而輸送內力便如同是在人的經脈當中放一把大火。

只有深厚的內力,才能燒起來那把烈火,燒得蟬蛻一時生懼才好,只要它生懼,才算勉強跨過這道生死難關。

對於蟬蛻成蟲而言,這把火更需要無比深厚的內力才可以燒得起來。

細柳覺得自己血管都是燙的,她仿佛感覺到那個怪物在她的頸間顫動,像是被四面八方湧來的烈火給暫時困住了手腳。

與此同時,她腦海裏的霧更淡了,一幀一幀的畫面紛至沓來,有時是漫天大雪,有時是繁花時節。

有時是在一座草木蔥蘢的園子裏,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將年紀小小的她抱在腿上,給她看一幅圖。

她記起來,那座園子叫做蘢園,而那幅圖上,是明園。

在案角邊哭的那個小孩,

她也看清他哭得濕漉漉的那雙眼睛。

還有那棵山枇杷樹。

她想起來上面刻著她母親的名字,程芷柳。

一個雪天,她爬上山枇杷樹,哭著不肯嫁給父親好友的兒子,後來她摔下去,砸在那個小孩的身上。

那天,她生病了,發熱症。

他一個人在雪地裏待了很久,又跑到她的房中,用冰冷的手貼上她滾燙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