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雨水(五)(第2/4頁)

此刻,楊雍像是被她話鋒中的大逆不道鎮住了,臉上說不清是什麽神情。

“小山主,從前是我楊雍小瞧了您。”

半晌,楊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像是萬般無奈,意味深長地感嘆起來:“從您派帆子去羅州的時候我就該知道,您敢貿然插手韋添裕的事,絕不是什麽池中之物……”

“你看,”

細柳打斷他,一雙淡漠的眸子朝他看去,“你還是這麽喜歡多管閑事,楊雍,我警告你,選了我給你的生路,那麽以後你就改改你那毛病,不該你知道的,你最好不要過問。”

“我手裏有多少帆子,您不是都查清楚了嗎?”

楊雍苦笑一聲:“我多余知道的,也就這麽一件了,如何敢再碰您的事呢?”

過了片刻,他又說:“小山主,若丹小姐的事,我早該謝您,出於忠心,我本不該由著她離宮,但出於私心,我卻……實在不忍。”

細柳隨手將那竹管拋到他面前,隨手將放在一旁的雙刀提起收回腰間,走下階去,不再看他一眼,繞開他往中山殿外去:“念在你才剛剛升任右護法,這張老臉還要顧一顧,這次我不罰你。”

今年的雪來得很晚,到十二月底才算真正下了一回,皚皚雪意蔓延整個年關,西北邊境的戰事卻並未因為這異常寒冷的冬天而休止,鄭鶩忙著給西北軍隊籌措軍糧,又因為從慶元到西北的運糧道太蜿蜒艱辛而犯了難,次輔蔣牧與吏部侍郎馮玉典趕在一月底重新修整了一下運糧路線。

永嘉二年二月初,韋添裕被斬首,緊接著便是一道聖旨發去密光州免除陸雨梧流放之罪,並賜金銀綾羅,因新的運糧道要經過密光州,特令陸雨梧暫留此地修整糧道,之後再委以他任。

去年年底的雪還覆蓋在與密光州遙遙相望的山脈上,如今已至初秋,密光州白天與夜裏的溫度差距更大,喬四兒他們已經有些習慣這裏的惡劣天氣了,身上總要有一件羊皮襖子,白天拴在腰間,太陽落山就將襖子穿上。

“咱……真要在藤石那塊地方修個縣城啊?”

康祿在火盆邊上坐著,聽見陸雨梧的話,心裏還有些打鼓:“不是只要修好運糧道就行了嗎?”

陸雨梧近幾日受了風寒,時不時地總要咳嗽幾聲,他面容清瘦而蒼白,身上披著一件披風,擡腕將桌上的輿圖按平整:“康祿,你憑什麽以為,你修好了糧道,慶元那些鹽商就會從這裏經過?”

康祿愣了一下:“路都修好了,他們為什麽不從這兒過?”

“密光州偏遠苦寒,又有密光州人茹毛飲血的聲名在外,若非被流放,絕無外人肯踏足此地。”

陸雨梧擡起眼簾:“你憑什麽覺得,那些鹽商會放棄從前相較安穩的遠道,來走這條充滿未知的近道?”

“喬大人他們幾個也不是流放來的啊,他們膽子就很大。”康祿看向喬四兒。

“……”

喬四兒連忙說道:“要不是恩公在這裏,我才不來呢!我還記得當時咱兄弟幾個,四頭驢子,進了密光州,就被人搶去了三頭,全給吃了!”

康祿撓了撓頭:“難道咱們修一座縣城起來,他們就肯來了?”

“重要的並非是什麽縣城,”

陸雨梧搖頭,“而是改易民風,正如從前密光州人不是不能養羊,而是各方勢力虬結,時常有幫派搶奪小戶家中的羊,如此一來,什麽人都去偷,都去搶,自然沒人肯養,反正養了也怕被搶走,倒不如自己也去偷,去搶。”

“是啊。”

康祿點頭,又說:“你說要那個什麽以嚴律治地方,如今有我紫金盟看著,雖說一時不能根治,但偷啊搶的人比以往少了許多,按照你的辦法,如今也有小戶願意養羊了。”

“但這還不夠。”

陸雨梧看著他:“移風易俗並非一日之功,密光州是苦寒荒蕪之地不假,但人若想將它變成樂土,卻也不是不可能,正如那些鹽商送糧草去邊關的同時,他們亦可在邊關豎屯,甚至開市,商人所過之地,皆可以為市,有了市,便能匯聚四方之氣,使之繁。”

康祿聽陸雨梧說著,目光又隨著他那一根修長的手指移動,最終定在藤石,那上面有一條朱紅的劃線,象征著他們紫金盟傾盡全力所修建起來的一條糧道。

陸雨梧繼續說道:“以往糧道寧願繞開密光州,不是因為它的苦寒荒蕪,而是因為被這些前因所催生出的惡果,密光州的窮與惡,從來不是山與水,而是人。而今達塔人既然可以越過丹巖,那麽丹巖便不能再稱之為天險,這條糧道,是西北大軍的命脈,也同樣是你們的,糧道在藤石,你們便以藤石為城,做丹巖之外的另一道天險,一則可以防備達塔人故技重施,二則,亦有望與天潭一樣,成為西北大軍的後方糧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