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春分(一)(第2/5頁)

“你不是苗平野,哪怕你是他的徒兒,我心中的仇恨也不能向著你,”驚蟄的眼圈有點發紅,他秉持著男子漢的原則死活忍住了眼淚,但見細柳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地看他,像是洞悉了他的沒出息似的,他虛張聲勢起來,瞪她,“我又不是蠢蛋!在紫鱗山裏恩公不能護我的幾年,都是你在護我,是你選我做你的搭档,否則我如今還在沉蛟池歷練,不能出世……”

“你就是個蠢蛋。”

細柳淡淡吐出這幾個字,見驚蟄又是一副吸氣要跳腳的樣子,她道:“你不肯接我的刀,我便當你是信我。”

她利落地挽刀收鞘,一雙清冷的眸子盯住他:“那麽你聽好了,你父親沈芝璞從來不是什麽江湖遊俠,他是先太子姜顯的貼身侍衛。”

驚蟄神色驟然凝滯,他不敢置信:“你說什麽?”

細柳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扔給他,驚蟄本能地接住,檐下燈籠照見那書冊封皮上“蘢園手記”四字,他念出聲,又擰眉:“蘢園……怎麽好像在哪兒聽過。”

“那是我家。”

細柳聲音平淡。

“……你家?”驚蟄擡頭看她,驚詫極了,“細柳,你記得你自己……是誰了?”

細柳沒有否認,輕擡下頜:“其中一頁折了角。”

驚蟄翻開,匆匆掃了一眼附頁上的狂草墨字,迅速依言找到被折了一角的那一頁,只將上面的內容看了一遍,他的臉色便立即有了些變化,像是震驚,又像是茫然,他手指捏著單薄的紙頁,回不過神。

良久,他擡頭:“這個周昀,是你爹?”

細柳只是說道:“你再往後看。”

驚蟄只好又往後翻了翻,看到那幅治園圖,以及周昀寫在當中那句簡短的的話,這時他又聽見細柳道:“你當年才幾歲,你爹沈芝璞就死了,若推算起來,若這手記最後提到的這個姓沈的友人是他,那麽他很有可能便是死在汀州。”

“可我娘是十年前在燕京接回的我爹的骨灰,這手記上記錄的日期明明是九年前!時間不對!”

驚蟄捧著那手記,手有些顫。

細柳嗓音清淡:“既然都燒成灰了,你娘怎麽知道那是不是他?”

“不……”

驚蟄有點不敢想下去,他的臉色難看極了,萬一那骨灰從來就不是父親的,卻埋在他父親的墳冢裏這麽多年……

“先太子死後,先帝悲傷過度,以至於臣下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根本不敢當著先帝的面提及先太子,東宮當中所有太子的舊物都被封存,太子身邊服侍的人全部殉葬,你爹沈芝璞是太子身邊隱秘的近衛,明面上沒有幾個人知道他,但我想東宮當中一定留有他的記錄,此事我已經讓人去查證。”

驚蟄許久沒有說話,像是腦子裏裹了亂麻,他低著眼簾怔怔地看著書冊封皮上“蘢園”二字。

“細柳,你什麽都記起來了,那你記不記得,”他忽然擡起臉,對上面前這女子的目光,“我曾經跟你說過,我這手用毒的本事不是紫鱗山交給我的,在入紫鱗山之前,我曾有過一個師父。”

細柳沒說話,只輕輕頷首。

正是因為驚蟄這一手用毒的本領,玉海棠才會準許他入紫鱗山,而他在紫鱗山中,其他的功夫沒學得多像樣,只有輕功一枝獨秀,最得紫鱗山真傳。

“我師父是個天生的聾子,哪怕嗓子是好的,因為從沒聽見過聲音,所以也不知道怎麽說話,可以說是又聾又啞的,還雙腿殘疾,他長得兇,脾氣也不好,但卻很用心教我本事,他說我天分好,可以接他的衣缽。”

說到這裏,驚蟄頓了頓,才又接著道:“但是我記得有一日恩公來拜訪他,我在外頭看見師父朝恩公打手勢,說什麽東西絕不能再用第二回 了……”

那時候驚蟄年紀還小,只聽見裏面恩公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也是這麽想的,但那不是你這輩子最得意的東西麽?你真舍得就這麽帶進棺材裏去?”

屋子裏驟然死寂。

以驚蟄的年紀他並不能明白這份詭異的死寂中到底暗藏多少機鋒,但很快,他又看見師父比劃道:“沒什麽舍不得的,它本來也算不了什麽,這世上只有人心,才是最厲害的劇毒。”

驚蟄回過神,對細柳說道:“那時我覺得師父不肯把他最好的本事教給我,我坐在窗下生悶氣,裏面他們兩個也不再說話了,只是後來恩公要走的時候,他對師父說蘢園是個好園子,師父如果願意,他可以把蘢園買下來給師父住。”

那時師父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只是隨手比劃道:“我一個殘疾老頭子,欣賞不來那些詩情畫意的東西,何況,他原來的主人是周昀。”

恩公像是笑了一下:“周昀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