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清明(二)(第5/6頁)

陸雨梧說道。

他擡頭望了一眼門外煙雨,濕潤的雨氣迎面而來,他對呂世鐸笑了笑,說:“人都有掛礙,有不敢,大人您有,我亦如此,但無論如何,我們都要選擇。”

“只是往後大人別做魚了,要做,就做暗流。”

呂世鐸聽聞此言,擡頭撞見面前這位年輕的小陸大人那雙沉靜的眼,外面的雨聲清脆,呂世鐸又聽見他說:“您忘了白蘋洲,我忘了蓮湖洞,我們便是同道中人。”

呂世鐸胸中的血液像是被昨夜那場大火燒得滾燙,他恍恍惚惚的,釘在原地,這時門外一陣步履聲近了,很快響起那侍者陸青山的聲音:“公子,大醫說細柳姑娘的熱症已經退了。”

陸雨梧神光微動,他立即對呂世鐸俯作揖,道:“呂大人,請恕秋融失禮。”

“啊?無礙,小陸大人快去……”

呂世鐸堪堪回神,眼眶還熱著呢,話還沒多說兩句,便見面前那道青色的身影如一陣風般飛快掠出門去了。

呂世鐸轉過頭,看著他不及撐傘,便奔入雨幕當中的背影,用力吸了吸鼻子。

細柳就在州署後衙的院子裏,烏布舜與雪花他們都被舒敖帶了過來,陸雨梧快步入了屋子,只見細柳床前只有烏布舜在。

烏布舜聽見步履聲回頭,見是他,便笑了笑:“別擔心,她如今這副體質特殊,很快就會恢復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因禍得福?”

陸雨梧幾步走到床前,垂下眼簾看她。

細柳的呼吸平緩又輕微,似乎真如烏布舜所說,她沒有燒得面頰緋紅,此時在睡夢中也沒有擰著眉,應該是不那麽痛。

烏布舜嘆了口氣:“三年前你去了密光州,那正是蟬蛻從幼蟲變為成蟲的時期,但蟬蛻天生是傲慢的,它不能夠忍受人作為它的主宰,尤其是這種蛻變的敏感時期,它會用盡一切手段虐殺宿主,跟她同歸於盡,人只有戰勝它,才可以活命。”

“所以,她戰勝了蟬蛻。”

陸雨梧望著她的臉。

“不,不止如此,”烏布舜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只是戰勝蟬蛻,並不會令它心甘情願地將她所有丟失的記憶都還回來,她必須馴服蟬蛻。”

烏布舜擡手,指向細柳頸側那道蜿蜒的疤痕:“那天,她用一支簪子親手將劃下長長的一道口子,將蟬蛻釘在自己的肩胛骨裏,很長一段時間,她都逼迫自己保持清醒,清醒地對抗它,馴服它,說是九死一生,也不為過,在她之前,我從未見過真正馴服蟬蛻的人。”

“她馴服了蟬蛻,所以蟬蛻歸還了她所有的記憶,並且,成為長在她身體裏的一副靈藥,無論是傷筋動骨,還是皮肉傷,她都會比常人恢復得更快。”

陸雨梧站在床前,一言不發,烏布舜看了看他,隨後抹了一把自己頭上的熱汗,說:“驚蟄背上還有燒傷,我得去對面看看雪花他們有沒有用對藥。”

烏布舜很快出去了。

這間房中一時靜下來,陸雨梧在床沿坐下。

細柳在睡夢中總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她掙紮了很久,倏爾睜開雙眼,床邊坐著的人在她視線中由模糊而漸漸變得清晰。

他仍穿著那件青色的官服,像是被雨露打濕了,此時沒有戴官帽,烏濃的發髻不算很整齊,鬢邊有幾縷濕潤的淺發微蕩,他那雙黑沉的眸子像在看她的臉,又像是……在看她的頸項。

“沒撐傘?”

細柳開口,嗓音有點啞:“難不成你記性也不好了?”

“嗯。”

他應了一聲。

細柳微怔,她平靜地將他重新審視過:“你怎麽了?”

陸雨梧卻低頭,將腰間那枚玉璜取下,隨即伸手握來她的一只手,細柳不知道他要做什麽,下意識想要抽出來,卻聽他道:“圓圓,手掌。”

細柳看著他,沒說話,但被他握住手腕的那只手到底還是舒展開手掌,下一刻,玉璜冰涼的底端印上她的手心。

他按了一下。

細柳擡起手來,只見掌心添了朱紅的顏色,像是兩個字,但因為玉璜上沾的朱砂太少而有些看不清:“昆……什麽?”

“昆吾。”

他說。

陸雨梧看著她掌心的印痕:“很早以前,祖父就將這枚玉璜給了我,但有時他會讓興伯拿去,興伯再還回來,這底下就會有一層薄薄的朱砂,我不知道他做什麽用,他也並不告訴我,我一直知道這底下刻著這兩個字,但我從沒去想過它到底意味著什麽。”

他擡眼看向她:“你說,它應該是什麽意思?”

細柳聽他提起陸證,她沉默了一會兒,又將自己掌心裏殘缺不清的那兩字看了一遍,她出聲道:“是貴重之石,是世間最利之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