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立夏(五)(第3/7頁)

見楊雍與柏憐青都有傷在身,細柳問道:“禁軍圍山了?”

“是啊小山主,”

柏憐青纏了夾板的右手掛在胸前,“真是好險,還好我們聽您的話,早撤出山去了,不然可真讓那永嘉皇帝屠了山了!”

“既然早撤了出去,怎麽還這樣了?”

細柳見她胳膊受傷,那楊雍則是腿受了傷,手裏住著根竹杖。

楊雍說道:“當日新皇大軍包圍了紫禁城,我們猜到那永嘉皇帝也許想從幹元殿通往紫鱗山的密道逃走,所以便回來抓他個正著。”

姜寰身邊不是沒有真正忠心的,單那劉吉的東廠番子便有不老少,楊雍與柏憐青為了攔住他們,也經歷了一場惡戰。

“辛苦你們了。”細柳對他們二人說道。

“山主哪裏話。”

楊雍忙俯首,又看向細柳懷中的罐子:“山主懷中這是……”

“老山主的骨灰。”

細柳低眼,說道。

“什麽?玉山主她……”柏憐青的臉色瞬間變了,她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細柳懷中那個漆黑的陶罐,好一會兒,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早該知道的,玉山主先前傳信給我,問您的消息,從那以後,就再無音信了……”

柏憐青的眼瞼紅了。

苗平野的墳墓就在後山,細柳將玉海棠與他合葬在一塊兒,又在墓碑上,用細柳刀刻下她的名字——程芷絮。

驚蟄動也不動,看著墓碑上新刻的名字,他想起錦屏山,想起那些從山崖上滾落下來的碎石。

烏布舜與雪花、舒敖就站在一邊。

“孩子,別難過,”烏布舜看著細柳,說,“芷絮活著的時候,總是因為自己肩上的責任而感到痛苦,她如今其實是解脫了。”

後山草木茂盛,各色的野花開遍山野,幾只蝴蝶掠過碑上,舒敖的目光追著它們遠望,說:“在我們苗地,我們信奉人的□□會死,但靈魂是永遠不會死的,嫂嫂和大哥只是換了另一種方式活著,只是我們看不到他們。”

細柳沒有說話,只是看著面前的墓碑,她知道,生離死別,在姨母與師父之間已經不存在了,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陳宗賢殘害慶元鹽商鐘家滿門性命,陷害周昀,勾結外敵,結黨營私,樁樁件件,皆是重罪,是死罪,新皇大軍入城的當日,陳宗賢便被李酉親自帶人捉拿,押入詔獄,如今大理寺清查舊案完畢,經由內閣議定,判陳宗賢、王固,以及慶元巡撫,慶元布政使四人,以及一幹牽連其中的白蘋洲官員五日後一同處斬。

至於那最先掀起那樁慶元鹽政貪腐案,謊報貪墨數目,行黨爭之實的杜元恕,哪怕他早已不在人世,景寧皇帝亦下令削去其子孫在桂平蓮湖洞的所有蔭澤,抄沒全部家產。

除了杜元恕,還有更多當初插手此事的蓮湖洞人被大理寺審查,被問罪。

陳宗賢在詔獄中聽聞這道旨意,卻低聲笑起來:“黨爭是禁不了的,哪怕沒有白蘋洲,哪怕沒有蓮湖洞,還會有其它什麽洲,其它什麽洞,人都是這樣,一個人的能力有限,那便結合更多人的利益,為了不同的利益,人們始終要爭,始終要鬥,這是人欲,是本能,是燒不盡的業火。”

“你既然知道人欲乃是無盡業火,又為何要引火燒身?”

牢門外,架子上烈焰灼燒,曹小榮方才宣讀完旨意,聽見這道聲音,他回過頭,只見那身穿銀灰色圓領袍的年輕公子被一眾侍者簇擁而來。

“小陸大人。”

曹小榮笑著作揖。

“曹掌印。”

陸雨梧朝他輕輕頷首。

牢門內,陳平就待在陳宗賢身邊,警惕地望著外面那陸雨梧,而陳宗賢的神情卻異常平靜,他對上陸雨梧的目光:“你就沒有人欲?”

“沒有人欲,便不是人,而該是聖賢,是神仙。”

一道牢門之隔,陸雨梧看著他:“誠如你所言,世上大多人皆因利益而分分合合,黨爭也許根除不盡,如同天總會下雨,只要下雨,這世上再清澈的江河也會渾濁,天生萬物,相生相克,黑與白從來都並不涇渭分明,我也不求那個。”

陳宗賢冷冷地凝視這個過分年輕的後生:“那你求什麽?”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陸雨梧聲音沉靜:“我只求守住自己,不偏不倚。”

“天真!”

陳宗賢猛地站起身,束縛他雙手雙腳的鐐銬發出森冷的聲響:“陸證天真了一輩子,如今換了你,也是一樣的天真!聖賢之道,教化於人,可這些放到官場當中卻並不適用,凡是當官的,哪個口頭心頭不念著那些道理?可你猜他們是為什麽念著那些?因為聖賢書是踏腳石,是青雲梯!”

陳宗賢擡起手來:“聖賢之道從來不是被捧在手裏的,而是被人用來踩的!當官的想踩它,那些還沒入仕的秀才舉人哪個不想踩著它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