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立夏(五)(第4/7頁)

陳宗賢低低一笑:“何為聖賢?石階而已,只有傻子才會入心!”

“你不曾入過心嗎?”

陸雨梧定定地看著他。

陳宗賢猛然一滯。

“我曾聽我祖父說過,你年輕時在地方上做官,愛民如子,當地的百姓都稱你為青天,後來你得趙籍賞識,才從地方上到了燕京。從農人之子到一國次輔,至今你也不過才五十來歲,哪怕你妻弟在江州勾結鄉紳以天災造人禍,兼並百姓田地,江州父老也無一人疑你,他們以為你被你妻弟蒙蔽,以為你被你妻子蒙蔽,他們不知道你那所謂貧瘠的,長不出好苗的田地裏埋著數不清的銀子,不知你清苦的表象之下,實則欲壑難填。”

“你可還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眼中只見方寸,只有白蘋而無天下?”

“難道你們蓮湖洞中只有一個杜元恕?難道要我放開手,任由你們殘害我白蘋中人?”陳宗賢臉頰上經年的傷疤顫動,“難道要放任這朝野上下皆成你蓮湖洞的黨羽嗎?那我白蘋出身的士子還有什麽出頭之日?我從來不是為了我自己,我是為了朝廷,為了天下大局!”

“什麽大局?”

甬道盡頭,紛雜的步履聲響起,一道清越的女聲隨之而來。

銀飾碰撞的清音響起,陸雨梧轉過臉,盆中烈焰跳躍,映照那紫衣女子腰間銀飾雪亮凜冽,而她身邊,則還有一個黑衣少年。

細柳走近,與陸雨梧相視一眼,隨後她看向牢門內:“為了你所謂的大局,失妻失女也在所不惜是嗎?”

一句“失妻失女”,猶如利刃般,驟然狠狠刺入陳宗賢的胸口,他眼瞼一抖,幹裂的嘴唇也顫動起來。

“陳宗賢,你可知我是誰?”

細柳一雙冰冷的眸子凝視他。

陳宗賢擡頭,目光卻落在她身邊的驚蟄身上,定住了,仿佛再也不會挪動了。

驚蟄亦看著他,抿緊嘴唇。

陳宗賢的嗓音透著沉沉暮氣:“我老了,忘性卻沒那麽大,若早知今日,我無論如何都要先殺了你。”

細柳淡聲:“你不是曾經威脅過侯之敬,讓他殺了我嗎?”

這一瞬,陳宗賢猛地將目光挪到她身上,他臉頰的肌肉細微抽動,牽連著他凹凸不平的疤痕更加猙獰:“你……”

“在成為細柳刀的主人之前,”

細柳手指摸著腰側的刀柄,她對上陳宗賢不敢置信的目光,“我叫做周盈時,我爹是前慶元巡鹽禦史——周昀。”

“不可能……”

陳宗賢踉蹌往後退了兩步,那陳平連忙扶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他死死地盯住細柳:“絕不可能!”

可是,陳宗賢看著她那雙清冷的眼睛,一股深寒卻順著他的後脊骨往上不斷地爬,他忽然想起玉海棠對她的奇怪態度。

他嘴上說著不可能,心中卻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壓得他喘不過氣。

“噌”的一聲,刀光一閃,牢門鎖鏈落地的刹那,細柳幾步跨入牢門中,驚蟄見狀,下意識地喊了聲:“細柳!”

牢門內,陳平猛然擋去陳宗賢身前,袖中一雙纖薄的寒光閃爍,驟然抵住細柳的刀鋒。

昏黃的火光中,

驚蟄雙手抓住牢門,看清陳平袖中探出的東西,赫然是一雙短鉤,那雙鉤有些獨特,鉤背開了鋒,打磨得十分纖薄,如細線一般,卻十分堅硬鋒利。

“……是你?”

驚蟄瞳孔陡然緊縮,他嘴唇發顫,緊緊地盯住陳平:“竟然是你?”

細柳垂眸瞥了一眼陳平手中這一雙短鉤,她運起內勁一刀擦過短鉤,側身刺向他腹部,陳平的功夫並不像他從前所表現出來的那樣平庸,但因為李酉先前重傷了他,他並不能利落地躲開細柳攻勢,此時,一枚飛刀破空襲來,正中他肩骨。

陳平吃痛,踉蹌後退,後背抵上墻壁,驚蟄快步奔入牢門中,一手猛按陳平肩骨中的飛刀,陳平不由痛叫起來:“啊啊啊啊啊!”

驚蟄眼眶泛紅:“陳平你說!我爹是不是你殺的!”

飛刀上的毒,令陳平渾身無力,他握不住雙鉤,也抵抗不了,只能感受到那枚飛刀深深紮進他的骨肉當中。

“是我讓他殺的。”

陳宗賢的聲音忽然響起。

驚蟄一瞬看向陳宗賢,他臉頰的傷疤醜陋極了,慣常會梳理整齊的頭發也亂蓬蓬地披散著,驚蟄看著他,心中升起一種仿佛自己從未認識過他的錯覺:“……為什麽?”

陳宗賢垂著眼簾,並沒有看他:“他是先太子的近衛,他插手了汀州的貪腐案。”

“那你為何不連我一起殺了?”

驚蟄松開陳平,幾步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衣襟:“你為何不殺了我?你不是喜歡斬草除根嗎?你不是這麽對細柳的嗎?你為什麽不也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