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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是喜歡使用這種虛無縹緲的形容。”我笑了出來。

她瞪了我一眼,我立刻止住笑。

“以前你就會否定自己,”我說,“不過如果拿現在跟以前比,確實現在的病情比較嚴重。”

“是嗎?”

“因為你是地球。現在地球大氣層的二氧化碳濃度比較高,所以暖化比較嚴重。”

“你還是喜歡講地球科學。”

“你依然是光滑而圓的地球,我也還是航天員。”我說。

“還是嗎?”

“嗯。”我點點頭,“在我眼裏是。”

“你眼睛還是有問題。”

“在我心裏也是。”

她終於露出微笑,然後邁步向前。我繼續跟她並肩走著。

“已經下交流道很久了,該回到高速公路上了。”我說。

“什麽?”

“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麽你最喜歡雨天。”

“我不是喜歡雨天,”她說,“我只是喜歡下雨的時候。”

“差別在哪兒?”我有些疑惑。

“你記不記得以前有次在校園中散步時,突然下起雨?”

“我記得。那時我們趕緊躲進機械系館避雨。”

“你記錯人了。”

“不要挑戰我對你的記憶。因為那些記憶都非常精準地放在腦子裏,甚至是心裏。像完美的藝術品一樣,不會有一絲偏差或失誤。”

“五朵粉紅玫瑰變成三朵紅玫瑰。”她哼了一聲,“還好意思說?”

“那只是例外。”我幹笑兩聲。

“我們是躲在電機系館。”她說,“這也是例外?”

“對,只是例外而已。”我說,“而且機械插電就是電機,拔了插頭就是機械,兩者差不多。”

“你真的很敢說。”

“你不敢聽?”

“對。”

“噢。然後呢?”

“沒有然後。”她說,“我們原本該道別,但被雨困住,只好在電機系館多待了半個小時。”

“所以呢?”

“所以什麽?”

“你不是要告訴我,喜歡雨天跟喜歡下雨的時候,兩者的差別嗎?”

“以前我們在一起時,如果到了該道別的時候,我總是期待可以突然發生什麽,讓我們不用急著道別。”她說。

“其實你不要急著道別就好。”

“我很任性又固執,即使心裏再怎麽想多留一會兒,也會強迫自己一定要道別。我無法克服自己的這種個性,只能期待突然發生什麽,讓我不得不留下。”

“嗯。”我點點頭,表示理解。

“那場突如其來的雨,讓我們多相處了半個小時。”她說,“雖然只有半個小時,但我很開心也很滿足,到現在還能感受到那股興奮勁兒。”

“可是那時你說:想走卻走不了。聽起來你應該很悶。”

“我有語言表達障礙。”

“這哪是語言表達障礙?這叫心機重。”

“神經病。”她瞪了我一眼,“重逢那晚就告訴你了,我很不擅長用語言表達喜悅,而且心裏感受愈洶湧,說出的話愈淡然。”

“噢。”

“你只會說‘噢’。”她又瞪我一眼,“從那次起,我就喜愛下雨的時候。只要我們在一起,到了該道別時,我總是期待下雨。”

“我還是覺得雨天跟下雨,好像差不多。”我說。

“雨天,是一種狀態。而下雨,是一種征兆,仿佛老天要我們留下,不要急著走,所以它用下雨來暗示。”

她擡頭看一眼夜空,還是沒下雨。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她說。

我愣了一下,隨即回答: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即使天無雨,我亦留此地。”

“你也看了那部動畫電影?”她問。

“去年看的。”我說。

“我也是。看來即使我們都沒聯絡,還是會做相同的事。”

“嗯。”

“那些句子就是我的心情。”她又擡頭看一眼夜空。

“我的心情也是。”

“那年出國,我很希望突然下雨。我心想如果老天突然下雨,那就是它要我留下,不要離開。”

“如果突然下雨,你真的不走?”

“一定不走。”她的眼神很堅定,“往機場的路上、進機場check in、等候登機,到進了飛機、關上艙門那一刻,我一直期待下雨。”

“最後還是沒下雨吧?”我嘆口氣。

“有。”

“那你還走?”

“是我眼裏下個不停。”

十幾年前最後一次見到她後,沒多久她就出國了。

到底多久後出國?時間點我不清楚,因為是輾轉得知。

什麽時候回來?我就完全不知道了。

我一直把她出國的時間點,當作她松開拔河的手的瞬間。

現在才知道,她曾經期待老天給她一個不松開手的理由,

也知道她因為松開手而眼裏不停地下著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