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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的眼睛,這場雨似乎讓她的眼睛更清澈了。

“我離開的第一年,在和你相隔不知多少距離的國度,每當我一個人在房間時,常會聽到下雨的聲音。”她說,“但當我打開窗戶時,總是只看到晴空萬裏或寂靜黑夜。”

“為什麽這樣?”

“可能是心裏湧上來的思緒化為下雨的聲音,泄了一室。”她說,

“那應該也算是一種遺憾吧。心裏始終覺得如果臨走時下雨就好了,這遺憾一直都在,才導致產生聽到雨聲的幻覺。”

“漸漸地,聽到雨聲的次數越來越少,這幾年很少聽到了。”她說,

“分離的那段時間,是一首由雨聲堆疊起來的樂曲。有時蒙蒙細雨,有時滂沱大雨,嘹亮與低沉夾雜其中。”

“你現在還會莫名其妙地聽到下雨的聲音嗎?”

“如果還會,記得把我送去精神科醫院。”她笑了起來,“因為這叫幻聽,很可能是精神分裂的前兆。”

“好。”我也笑了,“其實我一直想找機會送你去精神科醫院。”

“神經病。”她瞪了我一眼。

“不過看來你會先送我去精神科醫院。”

“你如果繼續白目,我會送你去。”

我們同時傾聽雨聲,似乎想確定雨聲是真實存在的,不是幻聽。

雨好像變小了,從下著雨變成飄著雨,從針變成牛毛。

雨越來越小,最後覺得搞不好雨絲沒落到地面就飄走了。

終於完全看不見雨、聽不見雨聲。

這場雨跟十幾年前一樣,也是讓我們多留了半個小時。

“走吧。”我說。

“喂。”她說。

“怎麽了?”

“送我去精神科醫院吧。”

“幹嗎?”

“我聽到下雨的聲音了。”她說。

“世界上有三大不可信:男人的承諾、女人的分手理由、命案現場死者壞掉的手表。所以請你諒解,我很難相信你的承諾。”她說。

“這說法不公平。”

“但同樣地,如果有天我說要跟你分手,你也不要相信。”

“不要相信你說的分手理由?”

“不只是理由。”她說,“你更不要相信,我要分手。”

戀愛是一種錯覺,久了就變成真的了。

或許一開始只是錯覺,但現在已成真。

可惜我和她不是在對的時間點相遇,也不是在正確的位置相遇,

所以我們會很辛苦。

上次在水池邊的談話,對她而言,應該是限制級的掏心掏肺。

從此之後,她絕口不提她的他和我的她。

同樣地,我也是。

這大概是認識她以來,我們兩個很有默契的一件事了。

之後的日子看似沒有改變,但明明在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所學校,

要見面卻不像以前那樣自然,仿佛挑選結婚日子一樣,得選個好日子。

甚至原本約好見面,她也可以臨時取消,而且沒有理由。

她說一定要學會控制溫度,這樣才能當很久很久的朋友。

可是她根本學不會,她像是低溫偏執狂,習慣將自己控制在低溫狀態。

差別只在於是冰,還是霜。

一旦她意識到自己融化了,便立刻采取急凍模式,成為堅固的冰。

伏爾泰說:使人疲憊的不是遠方的高山,而是鞋子裏的一粒沙子。

如果要走長遠的路,那條路好不好走、要走多久都是其次,

重要的是鞋子裏那粒沙要先清掉。

是沙子讓人疲憊,而不是艱難遙遠的路途。

鞋子裏的沙,看來很難清掉,會一直在。

要避免疲憊的方法,只能不穿那雙鞋,或穿了鞋後不走。

我們已經穿上那雙鞋了,無法脫掉,也不想脫。

但如果穿了鞋後不走,我們怎麽會有長遠的路?

我對未來險峻、崎嶇、坎坷的路,早已有所覺悟,

而她似乎因為害怕走錯路、害怕迷路,

於是選擇站在原地。

有次在深夜裏講電話,她說想去便利商店買東西,要掛電話了。

“我陪你去吧。”我說。

“太晚了。”她說,“我自己去就好,你不用出門。”

“沒關系。”我再說,“我陪你去吧。”

“嗯……”她大概思考了十秒,“好吧。”

以前她總是馬上說好,不會考慮,更不會讓我問第二次。

騎機車到她住宿的地方只要五分鐘,但寒冷冬夜騎五分鐘就夠嗆的。

停好車等她出現時,我突然覺得她很像旋渦。

在旋渦中,我有時覺得被用力甩開,有時卻覺得被抓緊。

而我只是努力遊著,既遊不開,也不想遊開,

所以我始終在旋渦中,上不了岸。

“謝謝你。”她出現時,我說。

“謝什麽?”

“你像旋渦,我根本遊不開,上不了岸,只能一直遊。”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