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3/6頁)

她停下腳步,我停在她身旁,一起仰望夜空。

我們停在騎樓的末端,往前就是一所中學的圍墻。

離她家只剩300公尺,前200公尺是沒有騎樓遮雨的人行道。

再走幾分鐘,就回到她家了。

“以前只要我們在一起,到了該道別時,我總是期待下雨。”

“現在呢?”

“現在也是。”她仰望夜空,說。

我不禁也擡頭看著夜空。

咦?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又下雨了耶!”我很興奮。

“你有帶傘,撐傘吧。”

“你剛剛才說這是老天的暗示,是征兆……”

“你有帶傘就不算。”她打斷我。

“為什麽不算?”

“帶傘就是一般的雨天,不是老天突然下雨。”

“明明就一樣。”我說。

“帶傘就是知道可能下雨,那怎麽能說是老天突然下雨?”

“你沒事叫我帶傘幹嗎?”我很不甘心。

“是你自己要拿傘。”她說,“不信你看一下Line的對話記錄。”

我拿出手機翻了翻出門前的對話記錄……

“可是你說:好吧。那表示你也要我拿傘啊。”

“你說要拿傘,我又不希望你淋濕,當然說好。”

“可是……”

“撐傘吧。”她說。

“可以假裝我沒帶傘嗎?”我說。

“帶了就帶了,幹嗎假裝?”

“但我的傘好像壞了。”

“明明好端端的。”

“坦白說,傘只是它的偽裝,它其實是一把槍。”

“你很有幽默感。”她說,“但別掙紮了,撐傘吧。”

我擡起左腳,把左大腿當作支點,雙手用力把傘往大腿一折,

聽到哢嚓一聲。

“你在幹嗎?”她嚇了一跳。

“這樣傘算壞了吧?”我指著被折彎的金屬傘柄說。

“神經病。”

“還不算嗎?”我說,“沒壞就再折,折到它壞。”

“我不想回答無聊的問題。”

“那就再折。”我作勢要再折一次。

“喂!”她急忙拉住傘。

“傘算壞了嗎?”我再問。

“壞了。”

“傘壞了,老天又突然下雨,這是它給的征兆,要我們多留一會兒。”

“神經病。”但她說完後,卻笑了起來。

我們並肩站在騎樓的末端,看著下雨的夜,仿佛在欣賞美景。

斜斜的雨絲,在街燈映照下閃爍著白光或黃光,像金針與銀針。

算深夜了,街上很安靜,幾乎沒人影。

雨打地面的細微低沉之聲,和偶爾經過的車子濺起水花的飛揚高亢之聲,

構成此刻天地間的聲響。

“會痛嗎?”她問。

“你問我,還是問傘?”

“問傘。”

“傘不會痛,它很爽。它原本以為只能直挺挺的,沒想到還可以彎得這麽漂亮。”

“可以認真回答嗎?”

“噢。很痛。”我卻笑了起來。

“你還笑得出來?”

“因為很開心啊。”

“我媽不知道會不會擔心。”

“應該會吧。”

“她已經擔心三十幾年了。”她也笑了起來,“沒差這幾分鐘。”

“你還笑得出來?”

“因為很開心呀。”

“如果不是幾分鐘,而是幾小時呢?”

“在電機系館躲雨的那半個小時,你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

“有嗎?”

“你對我的記憶既然像完美的藝術品一樣,不會有一絲偏差或失誤,那麽你一定記得我是怎麽回答你的。”

“這……”我應該臉紅了。

“我希望雨不要停。”她說。

“嗯?”

“我那時這麽回答你。”

“抱歉。”我確定臉紅了,“真的忘了。”

“這也是我現在的回答。”

梅雨季節的雨,總是連綿而細長,真要完全停,恐怕有點難。

雖然知道她太晚回家不好,雖然也希望她早點回家休息,

但此刻的我,一心只期待梅雨發揮正常水平,連綿不絕。

即使要停,也要苟延殘喘。

“只要有一點點雨,就不走?”我問。

“好。”

“真的好?”

“反正我任性,隨時想走就會走。”

“你怎麽老這樣?”我有點激動。

但她卻笑了起來。

“你的確變得有些不同。”她說,“以前你總是溫溫的,無奈接受。現在意見不一致或我的冰冷溫度出現時,偶爾會聽到你高亢的嗓音,還看見你激動解釋的神情。”

“不行嗎?”

“可以。但什麽年紀了還這麽容易激動,這些年的歷練到哪兒去啦?”

“因為你不在,所以沒有歷練。”

“最好是。”

“你是我的菩薩,你才能讓我有所歷練,修成五蘊皆空。”我說,

“沒有你給我歷練,我只能成為容易激動的凡夫俗子了。”

“神經病。”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