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第5/9頁)

也因此,就算瑟魯成為全弓忒最標準的農場女,情況也不會有多大改變。就連財富都無法消減過去留下的烙痕,因此畢椈想到讓她成為女巫,接受、利用那烙痕。歐吉安說“別去柔克”,說“他們會害怕她”時,這就是他的意思嗎?難道僅是如此?

有天,刻意安排的巧合讓恬娜與亞薇在村裏街上相逢。她對亞薇說:“亞薇太太,我有問題想請教你。與你的職業有關。”

女巫看了看她,眼光尖銳刻薄。

“我的職業,是吧?”

恬娜穩穩點了頭。

“那跟我來吧。”亞薇聳肩說道,領她走過磨坊巷,到自己的小屋。

這裏不像蘑絲那聲名狼藉、家禽四處的巢穴,卻也是間女巫房舍:屋梁滿掛已幹燥或待幹燥的草藥;爐火堆埋在灰燼裏,只剩一小塊煤炭有如紅眼般眨巴;一只窈窕豐潤、嘴長白須的黑貓在架上安睡;四周散置小盒子、盆子、水罐、托盤,及有瓶塞的小瓶,充滿芳香、惡臭、甜美或奇特氣味。

“我能為你做什麽,葛哈太太?”兩人進屋後,亞薇極度冷淡地問。

“請你告訴我,你認為我的養女瑟魯是否有任何在你技藝方面的天分?她是否有力量?”

“她?當然有!”女巫說道。

這立即、鄙夷的回答讓恬娜一時啞口無言。“這……”她說道:“畢椈好像這麽想。”

“連洞穴裏的瞎眼蝙蝠都看得出來。”亞薇說:“就這樣?”

“不。我想要你的建議。我先問問題,你再告訴我回答的代價。公平嗎?”

“公平。”

“我應不應該在瑟魯長大一點時,讓她跟女巫學藝?”

亞薇沉默一會兒。她正考慮價碼,恬娜想。但她回答:“我不會收她。”

“為什麽?”

“我會怕。”女巫答,突然狠狠盯了恬娜一眼。

“怕?怕什麽?”

“怕她!她到底是什麽?”

“一個孩子,一個遭受惡行傷害的孩子!”

“她不僅是如此。”

深沉怒氣進入恬娜體內,她道:“所以女巫學徒必須是處女,是嗎?”

亞薇凝視她,一會兒後說:“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是說,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是,她用一只可見、一只失明的眼睛看我時,我不知道她看見什麽。我看著你像帶普通小孩一樣帶她,心想:‘她們是什麽樣的人?她不愚蠢,但哪個女人有力量,能以手握火、以龍卷風紡線?’太太,有人說你還是小孩時,與太古者——暗者、地底者——同住,你是那些力量的女王與仆人,或許因此你不怕她。她是什麽力量,我不知道、我不能說,但這超越我或畢椈的能力所及,甚至超過任何我所知曉的女巫或巫師!太太,讓我給你免費的建議:小心。小心她,小心她發現自身力量的那天。如此而已。”

“我感謝你,亞薇太太。”恬娜以峨團護陵女祭司的冰冷禮儀說道,離開溫暖房間,走入秋末稀薄刺骨的寒風。

她依然憤怒。沒人願意幫她,她想。她知道這件工作超過她的能力,他們毋須告訴她這點——但沒人願意幫她。歐吉安過世、老蘑絲胡言亂語、亞薇警告連連、畢椈置身事外,而格得,唯一可能真正幫她的人,逃走了,像喪家之犬般逃跑,沒捎給她只字片語,完全沒考慮到她或瑟魯,只有他自己寶貴的恥辱,那是他的孩子、他嗷嗷待哺的嬰孩、他在意的一切。他從未關心或考慮到她,只關心力量:她的力量、他的力量、他能如何運用、他能如何從它創造更多力量——愈合斷裂的環、創造符文、讓王登基。而他的力量消失後,他還是只能想這件事:它不見了,消失了,只留下自己給自己,他的恥辱,他的空虛。

你不公平,葛哈對恬娜說道。

公平!恬娜說,他有公平相待嗎?

有的,葛哈說道,他有。或者試過。

那好,他可以跟他趕的山羊公平相待,跟我完全無關,恬娜說,在寒風及第一波稀疏冰冷的雨滴裏,蹣跚拖步返家。

“今晚也許會下雪。”她的佃戶提夫說道,兩人在卡赫達河邊草地旁的路上相遇。

“這麽早就下雪?希望不要。”

“至少絕對會下霜。”

太陽下山後,一切凍結,水窪跟水槽表面浮現一層薄膜,而後凍成厚厚一層白冰;卡赫達河邊的蘆葦靜止,鎖閉在冰塊中;連風都止息,仿佛亦被凍結,無法吹動。

清理晚餐殘肴後,恬娜和瑟魯坐在比亞薇家更香甜的爐火邊,紡線、談話,柴火是去年春天果園砍下的老蘋果樹。

“說貓鬼的故事。”瑟魯以沙啞聲音說,一面轉動紡輪,將一堆烏黑如絲的山羊毛織成細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