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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再次陷入沉默,特納把注意力放在公路上。

特納俯身打開車頭燈。“它讓我做夢。”女孩說,聲音幾乎被渦輪機的噪音淹沒。

“什麽讓你做夢?”他假裝在全神貫注開車,盡量不扭頭看她。

“我腦袋裏的東西。通常只在我睡覺的時候。”

“是嗎?”他想起女孩在魯迪的臥室裏,如何翻白眼,如何顫抖,如何用他不懂的某種語言說話。

“有時候也在我醒著的時候。就像我接入了操控台,但我不受網絡束縛,我在飛,而且那兒不止我一個人。有天夜裏我夢到一個男孩,他伸出手要撿什麽東西,那東西在傷害他,但他沒有看見自己其實是自由的,他只需要松手就行。於是我告訴了他。有短短一秒鐘,我能看見他在什麽地方,而且我根本不是在做夢,那是個難看的小房間,地毯被弄臟了,我看得出他需要洗澡,感覺到他的鞋子裏黏糊糊的,因為他沒穿襪子……那和做夢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夢裏都是些很大、非常大的東西,我也很大,和其他東西一起,在移動……”

氣墊車隆隆駛上通向州際高速路的混凝土匝道,特納吐出一口氣,這才意識到他剛才一直憋著這口氣。“其他東西?”

“發光的明亮東西,”又一陣沉默,“不是人類……”

“你花了很多時間在賽博空間裏嗎,安琪?我指的是用操控台接入。”

“沒有,只在學東西的時候。我父親說那對我不好。”

“他對那些夢說了什麽嗎?”

“只說它們在變得越來越真實。但我從沒說過其他那些……”

“願意告訴我嗎?也許能幫助我理解情況,搞清楚接下來該怎麽辦……”

“有些東西告訴我事情。故事。那兒曾經什麽都沒有,不存在擁有自我意識的東西,只有數據和人類在移動。然後發生了什麽事情,它……它感知到了自我。關於那個還有另外一個故事,一個女孩,眼睛上有鏡子,一個男人,因為恐懼而對什麽都不在乎。那個男人做了什麽事情,幫助那東西感知到了自我……然後,它的自我分裂成不同的部分,我認為那些部分就是其他東西,那些明亮的東西。但很難說,因為它們不是用語言告訴我的……”

特納感覺到後脖頸的皮膚陣陣刺癢。有記憶要浮現出來了,來自米切爾档案的回頭大浪。一條走廊裏,灼人的羞愧;肮臟的米色墻漆在剝落;劍橋,學生宿舍……“安琪,你在哪兒出生?”

“英格蘭。然後我父親進入瑪斯,我們就搬家去日內瓦了。”

弗吉尼亞州的某處,他駕著氣墊車駛過礫石路肩,開上茂盛的草場,幹燥夏日的塵土在車尾打旋,他向左拐彎,停進一片松林。渦輪發動機熄火,車身落在氣囊上。

“現在該吃點東西了。”他說,伸手去拿莎莉的帆布拎包。

安琪解開護具,拉開黑色運動衫的拉鏈。運動衫底下是貼身的白色衣服,圓領口露出年輕胸部上方被曬黑的孩童般的光滑皮膚。她從特納手裏拿過拎包,取出莎莉為他們準備的三明治。“你哥哥怎麽了?”她問,遞給他半個三明治。

“什麽意思?”

“呃,肯定有什麽吧……莎莉說他總在喝酒。他不高興嗎?”

“不知道,”特納說,彎腰扭動脖子和肩膀驅趕酸痛,“我的意思是他肯定不高興,但我不知道為什麽。人們有時候就是會這麽陷進去。”

“你指的是因為沒有公司照顧他們嗎?”她咬了一口三明治。

他看著安琪,“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安琪點點頭,嚼著滿嘴的食物,吞下去。“有一點吧。我知道很多人不為瑪斯工作。過去不,以後也不。你是一個,你哥哥是另一個。但我是真的想知道。我挺喜歡魯迪的,明白嗎?但他看上去那麽……”

“那麽完蛋,”他替安琪說完,三明治還拿在手裏,“陷得那麽深。要我說,有時候你非得跳起來不可,要是不跳,就會死死地陷進去……而魯迪就一直沒跳起來。”

“就像我父親想把我弄出瑪斯?那算是我的跳起來嗎?”

“不算。跳起來是你必須為自己做的決定。就是忽然想明白了,別處有更好的事情等著你……”他停下來,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於是咬了一口三明治。

“你就是這麽想的嗎?”

特納點點頭,心想天曉得是不是真的。

“所以你離開了,而魯迪留在那兒?”

“他很聰明。現在還是很厲害,而且有一堆學位,全都是在網上拿到的。二十歲就在杜蘭大學拿到了生物技術的博士學位,還有好多其他的。但他沒寄出過簡歷,一份也沒有過。那時候經常有人來招攬他,但他要麽跟他們胡扯,要麽存心挑事……我認為他覺得自己一個人也能有所成就。就像獵犬的面罩。我猜那上面有好幾個原創專利,但……總而言之,他留在了那兒。做些小買賣,幫別人制作硬件,他在我們郡還挺受歡迎的。後來我們的母親病了,病了很長時間,但我已經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