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卷 吾國吾民 第六章 壯士十年歸(第4/6頁)

兩人默默相望,一時全都無話了。良久良久,胡媚兒忽地嘆了口氣,幽幽地道:“盧雲,你走吧……永遠永遠別再回來了。”

盧雲霍地擡起頭來,道:“胡姑娘,我……我說得是神秀啊!這還是你給他起得名兒,你難道忘了麽?”胡媚兒微微嘆氣,道:“我沒忘,不過你務必忘了他。”

盧雲訝道:“為什麽?”

胡媚兒笑了笑,她低頭撿著拂塵裏的鋼刺兒,像是想說什麽,卻又懶得說。半晌過後,她輕輕嘆了口氣,將拂塵仍到了地下,緩緩起身,猛然間,聽她淒厲尖叫:“盧雲!”

“你給我滾出北京!”胡媚兒將信封望地一砸,狠狠沖向了盧雲,厲聲道:“你!你!盧雲啊盧雲!這天下不管是什麽人,只要給你沾上了……”她使勁抓住盧雲的肩膀,用力搖了搖:“誰能有好下場啊?”

盧雲愣住了,忍不住向後倒退一步。胡媚兒就手一抓,拿起了伍定遠的喜帖去打盧雲,尖叫道:“你滾,少來招惹阿秀!滾!滾!滾出北京城,要神氣!要清高!滾你姥姥家要去!你既然什麽都不要,那你還來問阿秀做什麽?正統皇帝是什麽人,人家九五至尊,你敢跟他指東道西,滾你媽的!似你這種人……無恥……無恥……”

盧雲一輩子給人損得多了,或迂腐,或頑劣,卻沒給人罵過“無恥”二字。他慢慢嘴角微斜,望著胡媚兒,眼中帶著幾分駭然。胡媚兒滿心悲憤,她罵得全身顫抖,眼見盧雲只是怔怔不動,霎時喘息坐下,道:“你堂堂一個狀元爺,這輩子弄到這個田地……是因為世上的人都在哄你,從沒人跟你說過真話,盧雲……盧雲……你曉得你自己有多麽可憐麽……”

聽得可憐二字加身,盧雲咬住牙齦,渾身發抖,像是要說他並不可憐。胡媚兒微笑道:“盧雲,真的,別再自以為是了,你自己想吧……你哪裏不如楊肅觀?”

她見盧雲遲遲無言,登即將那“靈吾玄志”的官緘取起,奮力拋到盧雲身上,尖叫道:“你說啊!你自己說啊!做個顧家男人,你想養活妻小,你要有什麽?說啊!”她見盧雲不答,便沖到了面擔旁,撈了一把東西出來,尖叫道:“錢啊!盧雲!”

銅子兒飛了出來,全是瓊芳傍晚收來的賣面資,一時惡狠狠地砸到盧老板頭上。胡媚兒厲聲道:“錢錢錢!貧賤夫妻百事哀……你沒錢還談什麽情,說什麽愛!豬狗不如的東西,你還想來招惹阿秀,抱女人、生小孩!臭窮酸!趁早閹了自己做太監吧,別糟蹋姑娘的身子!”

沒錢就是奴才,有錢便是天才。當啷聲響中,百來個銅錢打得盧雲一臉狼狽,全身家當滿地亂滾,更襯得窮叮響。只是盧雲不曾閃避,任憑銅錢砸上臉來,他也不言不動。那雙鳳眼一樣睜著,黑夜裏瞧來,當真晶瑩光華,宛如天上星辰、無價之寶。

胡媚兒給他盯著,一時氣略餒了,她低頭咬牙:“好……你為人正派,眼裏容不下一粒沙,所以一輩子掙不到錢,這些我都可以饒你……可我想問你一句……”

她霍地擡起頭來,厲聲道:“盧雲!你專情麽?”

盧雲眨了眨眼,心裏有些不解。想他自遇顧倩兮以來,雖然情場屢有機緣,卻不曾改變初衷。足見此人極為固執,決定了什麽,便是什麽,無論溫柔如公主、活潑似瓊芳,誰也無法改變他分毫。

胡媚兒見他遲遲不語,登時冷冷地道:“盧雲,你應該很得意啊,怎麽不說話了呢?似你這般自命清高的人,心裏定是想著,哼,我這人最疼老婆、不偷不沾,乃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是不是啊?”盧雲雖沒點頭,卻也沒搖頭,猛聽胡媚兒哈哈大笑,戟指痛罵:“我呸你媽的!姓盧的,你以為自己專情麽?放屁!比起楊肅觀!你給他提鞋兒都不配!”

盧雲給罵得狗血淋頭,不由吃了一驚。胡媚兒飛奔上前,吼道:“你以為我在胡謅麽?盧雲!你自己好生去想,人家楊肅觀就算撚花惹草,與小妾情婦幽會偷歡,人家愛的至多是一個情婦、兩個姘頭,他哪裏比得上你啊……”說到恨處,忍不住一拳望盧雲身上揮去,淒厲慘叫:“盧雲啊盧雲!你愛得是那成千上萬的天下人啊!誰又比得上你啊!”

盧雲張大了嘴,陡地坐倒在地,再也說不出話來。胡媚兒用力拍打盧雲的肩頭,悲聲道:“王八蛋!你自己想!你這人用情再專,可給那幫路人一分,你還有多少留下來?豬狗不如的死王八蛋!你說啊!自己說啊?”

盧雲呆呆聽著,忽然間急急轉過身去,惶惶茫茫,到處去撿銅板,心裏只一個念頭,他要趕緊撿起銅板,一股腦兒從柳家大宅脫逃,再也不要回來了。胡媚兒曉得自己刺傷了他,可越是如此,越得撒潑,當即上前飛踢,將地下銅子兒一腳踢散,厲聲道:“姓盧的!你到底有什麽呢?講錢勢,你沒有,談情愛,你也沒有,盧雲啊,我的盧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