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羅·南尼(第8/11頁)

法:參議員南尼,難道只有教條主義和教會才合意大利人的胃口嗎?

南:不是,盡管他們覺得掌權者也不錯。這是因為他們對幾個世紀以來所遭受的外國奴役和本國暴君的壓迫仍然心有余悸。他們所說的“我需要養家,我有六個子女,八個子女”,就是這種“余悸”的表現。由於對社會缺乏安全感,這種恐懼心理越發嚴重,以至以“需要養家”為借口來逃避鬥爭現實。或者說,他們放棄鬥爭是由於他們具有懷疑、破壞和取消一切的“智慧”。有了這種“智慧”,就不願做建設性的工作。批評一切事和一切人,就等於對誰也不批評。那只能使自己處於鬥爭之外。在這一點上我們是非常“能幹”的。但是,說只有教條主義和教會才合意大利人的胃口是不確切的。對於壓迫和妥協,意大利的反應是強烈的,甚至可以說總是會起來反對的。這一點大大抵償了在民族、社會和政治形成過程中的消極因素。當然,與其他民族相比,我們是落後的。

法:關於取消一切的思想,施萊辛格在答《歐洲人》記者問時說,現在意大利的真正悲劇在於失去了行動黨[29]

南:施萊辛格認識行動黨的領導人,對他們正確地作了高度評價,因為行動黨的領導都是德才兼備的人。他們對反法西斯鬥爭、對共和國的建立和憲法的誕生都作出了卓越的貢獻。然而,行動黨卻是一個脫離現實的黨,注定要經不起時間的考驗。原因就在於我們談到過的那種只破不立的思想。另外,它在掌權以前便不幸地失去了最有威信的發起人——卡洛·羅塞利[30]。我認識卡洛·羅塞利,那還是在他與他的哥哥在法國被法西斯分子暗殺以前很多年的事。那是1925年,我曾給我的同志們寫過一封信,認為必須把我們的鬥爭擴大到歐洲,不應熱衷於搞暗殺這類帶有無政府主義性質的行動。在這以後的一天早晨,有一個陌生人敲我的門,我請他進來。他對我講了以下的話:“我叫卡洛·羅塞利,熱那亞大學的教授。我讀了您寫給黨的領導機構的信,我很欣賞這封信。你們很多人都存在經濟上的困難,我和你們不同,我有錢。我請求您讓我同您一起工作。”於是我們走到了一塊,創辦了《第四等級》。這本雜志的部分合作者後來成為行動黨的重要人物。但是,我再說一遍,在他們那種良好的智慧中存在著取消一切的精神。所以,在失去行動黨以後……

法:那些重要人物分別加入了其他政黨,而你們大家都受到了那種良好智慧中的取消主義的影響,首先是你們社會黨人。您的意見是這樣嗎?

南:是的。但是社會黨遇到的困難與此不同。社會黨是政治上處在界線上的黨。這種處境使它左右為難,它不能很好地保衛自己的獨立性。它只要向左邁出一小步就有被共產黨吞沒的危險;反之,向右邁出一小步則會顯得過於溫和。如果希望自己既不偏左也不偏右,希望保衛社會主義,那就要有明確的思想。

法:參議員南尼,您說的社會主義意味著什麽?今天,您的社會主義已經不是50年前的社會主義了。

南:是50年前的社會主義,也不是50年前的社會主義。因為50年前所說的社會主義有一部分是空想的,今天看來也還是空想的。它經歷了每天的鬥爭現實——工人的鬥爭和農民的鬥爭。但它那時還沒有“未來城”[31]作為自己仿效的樣板,而今天卻存在著具體的樣板。有兩種社會主義的樣板:共產黨國家的社會主義和瑞典的社會主義。共產黨國家的社會主義廢除了私有制,但那種社會主義是封閉的社會,沒有任何個人自由和民主生活,是兵營式的社會主義,國家的壓迫是殘暴的。瑞典的社會主義把人類的自由、人與人之間的平等和群眾的民主生活推到了最高水平,可是並沒有廢除資本主義所有制。我在斯德哥爾摩而不是在列寧格勒感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但是,問題並不是通過簡單的選擇就能解決,因為問題的解決要靠兩種經驗的綜合,也就是把交換和生產資料的社會性同人的最大自由結合起來的制度。人的主要目標究竟是什麽呢?是獲得最高限度的自由,不受剝削,沒有暴政……但是這種話拿到學術研究小組去談更合適,在關於70年代的意大利的答記者問中是不適合的。

法:我不同意這種看法。70年代的意大利有很多人關心這個問題。所有意識到不能接受科學社會主義,不能接受通過扼殺自由來實行教條式的社會主義的人都關心這個問題。您認為您的社會主義是可能實現的嗎?

南:是可能實現的,盡管我不知道以什麽具體形式去實現。我對您這樣說,是因為我已經不再犯預先設想未來社會的毛病。每個人遲早都會犯這個毛病,不過我已經獲得免疫力了。另外,這樣的社會主義不是正在意大利和世界大部分地方成為現實嗎?一百年來,社會主義一直是人們為自由平等而鬥爭的動力,為個人和民族獨立而戰鬥的推動力。社會主義思想已經深入到各種社會裏,甚至深入到那些似乎不存在的社會裏。它不僅改變了生活條件和階級關系,而且也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和人們的思想方式與生存方式。為什麽?因為在實踐過程中,社會主義的概念產生了新的內容。它向我們表明,在民主社會裏,國家逐漸成為公眾所有。而在共產黨國家裏卻不是這樣。馬克思理解的無產階級專政是從資本主義社會到社會主義社會的過渡時期的特殊的政權形式。但是,在共產黨國家裏,無產階級專政成了共產黨對整個社會和勞動人民的專政,在黨內成了領導機構對全黨的專政,在黨的領導機構內成了像斯大林那樣的神化了的領袖的專政。總而言之,大家已經看到:如果沒有民主和自由的精神作為指導思想,甚至無產階級革命也能蛻化為官僚政治、技術官僚政治、警察和暴政。廢除資本主義所有制本身並沒有解決生產和交換資料的社會化和自治化的問題。廢除資本主義所有制,發展成為一種國家資本主義,它與私人資本主義沒有區別,而且還像私人資本主義那樣進行壓迫和互相排斥。事實上,以公式表達的原則總是令人神往的。人們總是不能意識到,當原則轉化為現實時就會產生預料不到的後果。原因就在於它來自一個公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