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記(第12/16頁)

“那麽,萬茂才一路總不忘拜訪他的許多有錢的朋友吧?”狄公問道。

“他與那些有錢人早就沒了來往。他說他最卑視有錢人,說他們心靈裏浸滿著銅臭,他說他自己也為富不仁。”

“萬茂才一路上可帶著大筆錢銀?”

“老爺這又猜錯了。他雖又傻又癡,但他頭腦很精明。可以說他身上經常一個銅錢都沒有,每當我們到了州縣大埠,他便去當地的金銀號領取現銀,但他又將取來的錢托別人保管。你知道我哥哥是個手腳不幹凈的人,老萬叔這一招是很精的。然而只要他一旦需要,他隨時可以拿出一大筆錢來。這一點不假,這次我們到漢陽,他不知從哪家銀號竟取出了五十兩金子。聽聽!五十兩黃澄澄的金子!我不知道他一下子取出這麽多金子作何用處。我悄悄對他說,看在老天爺的面上,千萬別在我哥哥前露眼,他見了這黃金保不定會做出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來。老萬叔笑著說,他這五十兩金子正是要送給我哥哥的,不過現在暫時有個存放的地方。第二天,他的背褡裏真的只剩下一串銅錢了。”

“你可知道他從哪裏取來這五十兩金子,後來又存放在誰的手裏?”狄公焦急地問道。

沈雲聳了聳那狐狸一般尖削的肩膀,說道:“他自己的事都不瞞我,惟獨是他的生意買賣他從來不吐一個字。我也不需打聽,這與我無關。我是不喜歡他的錢和他的生意,我只是喜愛他為人的謙和和氣度。不過剛來這漢陽的第一天,他告訴我哥哥他要去看望孔廟商場的一個什麽掌櫃。我哥哥問他莫非以前曾來過這漢陽,他回答說只是第一回來,但這裏卻有他的朋友。”

“你最後見到萬茂才是什麽時候?”

“昨夜晚飯之前。他說去一個朋友家吃晚飯,便再也不見回來。我想他多半是與我們混膩了,又不好意思明說,便偷偷地溜回長安去了。當然這是他自己的事,沒有人可以管束他,但他卻不該蒙混我們。就在他走之前他還認真對我說,這回他拿定了主意,他說等他回來我們便可以看他的一片真心了。他因何不就說拿定主意結束我們間的來往呢?如果他直說了,我倒是有點舍不得,以後還會想念他。如今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豈不汙了他當初一片拳拳真心,被人看了取笑去。尤其是我哥哥更會將他狗血噴頭地大罵一通。”

“他說了沒有到哪個朋友家裏去?”狄公問。

“沒說。我猜來會不會又去找孔廟商場的那個什麽掌櫃了。”

狄公微微點頭,一面又去衣袖裏取出那枚金戒指放在桌上,問道:“沈雲,你說你從來不要萬茂才的錢財,那你又為何要將他的這枚戒指送到當鋪去?”

“不!老爺的話說到哪裏去了。這枚戒指是老萬叔祖上傳下的寶物,我豈會要他的?他見我喜歡,便讓我戴著玩,戴了兩天我便還了他。那一天我們恰好路過一家大當鋪,我便好奇地進去與這戒指估價,這僅僅是好玩而已。不意那當鋪的掌櫃卻纏住了我不放,說了許多腌臟話,我正經了臉,抽身便跑出了那當鋪。那天也是合當多事,我剛跑出那當鋪,迎面正撞見一個高個兒後生家,他一把扯定我的胳膊就要做嘴,說我是他的心肝肉兒。我正待潑口叫罵,老萬叔趕過來拉開了他的手,說‘休得無禮!光天化日竟敢調戲我的女兒。’那後生直愣愣了眼正待撒野,我哥哥上前一把扭著他的胳膊狠狠扇了幾下巴掌。那後生被人打了反咧嘴嘻笑了一下,踉踉蹌蹌,歪扭著脖子去了,我疑心是個呆癡。——老萬叔對我們兄妹也真像個父親一般,我不信他會上衙門告我們什麽。”

狄公臉上開始變得沮喪,他默默地捋著他的胡子,雙眼凝視著前方,似在深思著什麽。

陶甘撚著他那頰上三根長毛不禁頻頻點頭,沈雲一番話又使他相信這萬茂才乃是走私案中的重要人物。他與這一群衣衫襤褸的乞丐、遊民混跡在一起,正是他從事違法走私的掩護,一個不惹人注目的老乞丐誰會懷疑他的真正身份?萬茂才今番來漢陽正是為了聯絡孔廟商場的那個藍掌櫃,藍掌櫃是他們一夥在漢陽的頭目,而萬茂才本人則是最重要的樞機人物,走南闖北,周遊各地,把全國的走私人犯織成一片網,聽命於京師朝延上一個首領的指揮。陶甘幾次幹咳,提醒狄公注意這一層關節,但狄公看來仍無動於衷。

狄公忽然從沉思中醒來,以一種溫柔的眼光看看沈雲,說道:“沈小姐,你的那老萬叔昨夜被人殺害了!”

“你說什麽?老爺,老萬叔被人害了?誰幹的?”沈雲驚奇、激動、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