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記(第13/16頁)

“我正想間問你是誰幹的?”狄公平淡地說。

“哪裏發現的他的屍體?”沈雲緊迫地又問。

“城外山坡上一間無人居住的茅棚裏。看來是昨夜被人殺了後搬到那裏去的。”

沈雲細眉倒豎,圓眼怒睜,原先一雙雲恨雨愁的眼睛頓時射出灼灼怒火,那玉手捏緊的拳頭狠狠敲著桌子,說道:“準是那姓劉的狗雜種!老萬叔幫我們逃出了劉掌櫃的手心,劉掌櫃不甘,他派人跟蹤我們,而老萬叔竟誤入了他們的圈套,被這幫雜種王八害了!”

她忍不住悲切哭出聲來,雙手捂住了臉。

狄公等沈雲稍稍恢復了平靜,問道:“沈小姐,我看你們的左手小指上都少了一截指尖,萬茂才跟你們合了夥,他是否也切掉了他左手小指的指尖?”

沈雲答道:“他幾次想割,但都沒有膽量下手。好幾回他把左手放在樹樁上,右手拿刀,我站在旁邊幫他數一、二、三,但每次他都膽怯地把手縮了回去。”

沈雲說到這裏又忍不住笑了一笑。

狄公慢慢點頭,沉吟了一會,又長嘆了一口氣,拿起朱筆在官箋上寫了幾行字,納入封套,又在封套上寫了幾行字,命當值文書馬上將這信函送出。

狄公回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了沈雲一眼,說:“小姐肯定已有了一個稱心如意的心上人了吧?”

沈雲略一詫異,不禁點了點頭:“嗯,是長江裏的一個船夫,他已經等我許多年了。我想將來我們自己買上一條船,來往長江中運貨搭客,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又可玩遊許多名山大川。我不願一直流浪,更不想去做妓女。老爺,你不會將我面上刺上金印,押去邊庭充軍吧?”

“不,我不會這樣做的。你暫時委屈幾天,我現在認為你是一個很好的女子了。”

沈雲退下後,陶甘忙說:“萬茂才這家夥很狡猾,他正是利用他的遊民身份槁走私犯罪的。沈金兄妹是粗心人,哪裏會知道他是一個跨縣連州的走私網上的大蜘蛛。案情已很清楚,殺他的可能是他的同黨或上司,我疑心正就是孔廟商場的那個什麽掌櫃。只要抓住這個人,這兩起案子便可一並破獲了。”

對陶甘的這一番話,狄公沒有評論。他對萬茂才的人生態度卻發了一通感慨:“象萬茂才這樣的人真可算是看透了人生的人了,幾十年養尊處優,重姻而臥,兼味而食,嬌妻美妾包圍,一旦得了悟頭,便厭倦了原來的生活,懷疑起走過的道路,毅然跳出舊的圈子,與以前的自己一刀兩斷,根據新的人生意識追求新的精神慰藉,探索新的生活模式。我們不知道他後來是否萌過後悔之心,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可以肯定:他不僅有大膽嘗試的精神,而且有果敢決斷的行動。”

一席話說得陶甘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等狄公稍停話頭,趕緊問:“老爺,是否將張旺帶來審問?”

狄公擡頭淡淡地看了陶甘一眼:“張旺?對,沈金的那個同夥,就由你明天審吧,只須一般問問就行。我現在考慮的是如何處置他們。沈金和張旺好辦,我將送他們去北鎮軍都虞侯的苦役營去,先醫痊愈他們的懶惰,一年後再讓他們披甲執銳去邊庭立功,報效朝廷。只是對沈雲卻感十分的棘手,朝廷律法對女的乞丐遊民與暗娼相同,都視作是社會治安的隱患,刑罰最是無情。我不忍看她一步步墮到不可救藥的田地,我想將她派給韓虞侯家去當侍役,韓虞侯是一個非常注重嚴格訓練的正統人物,如果在他家裏呆上一年半載,她將會理解一個女人如何在世上生存得更有意義,更有價值,對生活會產生新的熱情,感到新的責任。然後我再幫助她嫁給那個鐘情於她的長江船夫。她便會成為一個既賢惠又勤勞的主婦。”

狄公自顧一個勁不著邊際地談論,一旁陶甘不覺發了急,忍不住又開口道:“我們下一步該如何辦?”

“下一步?”狄公揚了揚他那濃黑的眉毛,神秘地笑道:“你說下一步?我們沒有下一步了,我們應做的事都做完了,你沒發覺我們所有的疑難都解決了?你不是聽到了全部的證詞,偵查鞠審了與這起兇案有關的所有人物?現在我們已經知道萬茂才是怎樣被殺的,以及是誰將他的屍體搬到好小茅棚裏去的。一切明如白晝,當然那個走私幫在漢陽的頭目是誰也知道了。”

陶甘聽罷,如合在缸底一般,瞠目結舌望著狄公,吐不出一句言語來。

狄公見陶甘那滑稽的表情,知道他還蒙在鼓裏。笑了一笑,意旨遙深地說道:“這是一個不幸的故事,它的結局總算還不太糟糕。奇怪得很,今天一早我剛從猴子那裏拾到這枚戒指時就隱隱感到這是一個兇兆,這枚戒指閃爍著一種令人戰栗的寒光。我看到原本不應該流而白白流掉的血,原本應該珍藏而不得不舍棄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