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指記(第9/16頁)

“老爺,首先我得告訴你,那藍田玉見你之前,已向衙卒仔細打聽了茅棚發現死屍之事。不過,我已有確證證明他在林子裏看到的情況是真的。”

狄公點點頭,說:“藍田玉看來比他父親更忠厚本分。”

陶甘繼續說道:“他在林子裏看的兩個歹徒名叫沈金、張旺。沈金有個妹子叫沈雲,就是老爺吩咐我四處去查尋的那個漂亮女子。這三個歹徒已被我全部緝拿歸案,此刻正在衙裏西牢押著,專候老爺親自鞠審。他們一夥原來還有一個人,說是昨夜已先行離去。我親耳聽見沈金責備他妹妹壞了‘老萬叔’的事,怪她沒有弄到‘老萬叔’的那枚金戒指。顯然那個老萬叔正是被殺害的老遊民。他們三個都是外鄉人,但他們卻認識這裏的一個開著黃鶴面館的劉掌櫃。”

陶甘停頓了一下,又說:“老爺,看來這起兇案與藍掌櫃端的是無關了。我以前的想法錯了,那女子拿戒指找藍掌櫃看,僅僅是為估估價,他們間的關系純粹是巧合。”

狄公若有所思地捋著他那美髯,慢慢說道:“陶甘,你知道我最不願相信的便是巧合,而最容易解釋的也是巧合。你剛才說起他們與此地的一個開面館的劉掌櫃有來往,你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嗎?”

陶甘笑道:“不甚清楚。”

“你先去查清楚這個劉掌櫃的真正身份,我不曾聽說過漢陽有一個黃鶴面館。”

陶甘退下不一盅茶工夫便轉來向狄公稟報:“老爺,查清楚了。這劉掌櫃原是江夏縣的一個賊窩頭民正開著爿面館哩。看來,沈金一夥也是江夏縣人氏。”

“罷,罷,”狄公意味深長地說,“你看藍掌櫃也經常去江夏,這又是一個巧合了。陶甘,我將一個一個親自審訊,先從沈金開始。你先去將他帶到停放屍體的小屋,暫不讓他認看屍體,我隨後便到。”

狄公來到停屍小屋時,沈金早已被兩名衙卒押著面墻而立。昏暗的小屋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臭氣。他命沈金轉過身來,一面親手掀開蓋在屍體上的蘆席。

“你認識這個人嗎?”狄公兩眼注視著沈金的臉。

“天哪,是他!”沈金大驚失色,臉嚇得蒼白。

狄公厲聲喝道:“是不是你將他殺死的?”

沈金使勁搖了搖頭:“不,不,不是我殺的。這老家夥昨夜離開碧雲旅店時還好端端的,怎的一夜工夫變成了死屍一條?他名叫萬茂才,是個癡心腸的蠢貨。他在長安開著爿很大的生藥鋪,他很是有錢……”

“生藥鋪的掌櫃?那他與你們一夥又怎的廝混一起?”

“這老色鬼要娶我妹子,他死死跟著我們,從長安一直跟到這裏。要不是死了,還想加入我們的幫會與我們一起四處流浪哩。”

“沈金,本官面前但有半個虛字,小心打斷你的腿。我再問你,這萬茂才與你們究竟是什麽關系?”

“老爺,我可以發誓,他打見了我妹子就起了個癡性,整日走了魂魄一般。把長安偌大一個家私拋了腦後,三妻四妾放著都不管,卻纏住我要娶我妹子。偏偏我那妹子也生就一副傻呆肝腸,雖說不肯嫁,卻又樂意同他在一起。那萬茂才是捧著金銀珠寶跟著我們轉,她偏一個銅錢也不要。一個金戒指給了她,竟又拿去退還了。這個缺心眼的小賤人不知與我合了多少氣。老爺,小人句句是實,就是打死了也只是這麽幾句參不透的悶心話,那敢虛認了這殺人的罪名?我們四個一路行來,有時不免抓一只走散了的雞或病死在路上的豬,或是問過路人借幾個銅錢,這是任何一個無家可歸的遊民都會做的事,但我們從來不曾動過殺人的念頭,也不敢殺人,哪裏還會自己去殺老萬叔?我們為什麽要殺這樣一個心地不壞的老蠢貨呢?”

“你妹子是妓女嗎?”狄公又問。

沈金搔了搔頭,答道:“也是也不是。有時我們非常短錢用,她偶爾也拉一兩回客。但一年到頭,難得有這樣的利市。我一直催著她找個戶主掛牌接客,不僅從此衣食有靠,我也可多些錢銀使喚,也免了四處奔波,吃了欺淩。”

狄公動了怒:“我且問你,你什麽時候起為那當鋪的藍掌櫃賣命的?”

“當鋪的藍掌櫃?從來沒聽說過。我們從來不同那類喝人血的交往。我們的掌櫃姓劉,在江夏城西門開著一爿面館——但我們已用錢自贖了出來,與劉掌櫃斷了往來。當然他還不肯放過我們。”

狄公點了點頭。他知道遊民、偷兒、乞兒的都有一種不成文的約法,一個幫會的成員要脫離這個幫會,必須交付給他們的頭目一筆可觀的自贖金,往往雙方因自贖金的多少爭議不休而引起激烈的鬥毆,甚至弄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