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第10/13頁)

在這同時,我也試圖追索出她生命中最後一夜的行蹤。顯然她在阿姆斯特朗輪完班後基本就是直接去了蜘蛛網。也許她先回公寓沖了澡或者換衣服,不過她沒耽擱多少時間便往市中心出發了。她約莫十點離開蜘蛛網,我查出她從那裏跑到其他兩家東村的酒館。兩家她都沒有久坐,匆匆喝了一兩杯就走人。有印象的人都說她是單獨離開的。這點並不代表什麽,因為她可能是在街上釣了個人,而這點就我所知在她年輕的生命中是不止做過一次的事情。她有可能在某個街角看到正在晃蕩的兇手,又或許是打電話約了對方在她的公寓碰頭。

她的公寓。門房是半夜交班,但根本無從判斷她是在換班之前或者之後回家的。她在那兒住,她是房客,所以她進出大樓並不會引起特別注意。她每天晚上都有進有出。她最後一次回家時,門口的守衛並沒有理由知道那是最後一次,所以也沒有理由會牢記在心。

她有沒有帶個男人進門呢?兩個門房都不確定,所以她有可能是單獨回去的。如果有人作陪,她進門時總會比較矚目。不過這點並不代表什麽。因為有天晚上我特意站在五十七街的另一頭,觀察對街她那棟樓的大門,發現這位門房並不像午間那位一樣對自己的職務倍感自豪。他離開大門的次數跟他站在那裏的次數幾乎不相上下。就算她被六名土耳其水手架進門,也有可能沒人看見。

她跳窗而出時,值班門房是個愛爾蘭人,雙眼炎紅兩手布滿肝斑。他並沒有親眼看到她著陸。當時他在大廳躲避寒風,聽到街上一聲巨響才沖出門。

她墜地的那個聲響,到現在都沒有淡出他的記憶。

“啪的突然那麽一響,”他說,“晴天霹靂好大的聲音,應該是我的幻覺吧,不過我發誓我雙腳真的感覺到了。我發誓她真的震到地底了。我根本摸不著頭腦,等我奪門而出這才看到,天哪,她就在那裏。”

“你沒聽到尖叫嗎?”

“街上空蕩蕩的。總之這頭沒人。沒人看到所以沒人尖叫。”

“她一路掉下來難道也沒尖叫?”

“有人說她叫了嗎?我可沒聽到。”

從天而降時人會大叫嗎?電影電視通常都是這麽播的。當初還在警界時,我看過幾次跳樓後的狀況,不過我抵達現場時,空氣中並沒有尖叫聲回蕩。另外幾回是我目睹我們的人勸導輕生者離開窗台,而且每一次的勸導都發揮了功效,所以我就不必看著落體依循物理定律以等加速度落下的狀況。

人有辦法在四秒之內迸出某種尖叫嗎?

我站在她當初落下的街面,擡頭看向她的窗戶。我默默數著四秒。我的腦子有個聲音在嘶叫。此時是禮拜四晚上,不,該說禮拜五早上。一點鐘。我該擡腳拐過轉角移行到阿姆斯特朗了,因為再過兩個小時賈斯汀就要關門打烊,我得醉到可以入睡的地步才行。

抵達阿姆斯特朗酒館時,我已經把自己弄到堪稱煩悶的地步。我跳過咖啡直接爬進波本瓶子,之後沒多久它便開始發揮它該發揮的功效。酒精模糊了我腦子裏的陰暗角落,好讓我看不到潛伏在那兒的壞東西。

特裏娜輪完晚班後加入我的行列,我點了兩杯請她。我不記得我們講了什麽。我們聊到了葆拉·薇特勞爾,但只是蜻蜓點水。特裏娜對葆拉所知不多,她們的關系僅限於兩人每天輪班時重疊的兩個小時左右,不過葆拉過的那種日子她倒是略有體驗。她自己也曾度過一兩年和葆拉類似的生活。如今她對自己的生命多少已經可以掌控,說來葆拉或許也有希望成為自己的主人,不過這點我們永遠也無從知道了。

我陪特裏娜走回家時應該已經近三點了。我們的談話變得嚴肅內省。走在街上時,她說今晚很不適合獨處。我想到高窗以及暗處裏隱藏的惡形,便牽了她的手握住。

她住在第九和第十大道之間的五十六街。我們在五十七街等綠燈時,我看向葆拉的大樓。我們的距離遠到可以瞧見較高的樓層。只有幾扇窗戶亮著燈。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靈光乍現。

我向來搞不懂靈光怎會乍現,小小的看見卻能引發出重大的體認。答案仿佛輕易浮現。我有了解答,阻難打通,我緊繃的思緒霎時松開。

我跟特裏娜說了這種感覺。

“你知道是誰殺了她?”

“也不盡然,”我說,“不過我知道該怎麽查了。而且這事可以等到明天。”

信號燈轉綠時我們過街。

我走時她還在睡。我下了床靜靜穿上衣服,自行離開她的公寓。我在火焰餐廳喝了些咖啡吃了個烤松餅,然後過街走到葆拉的大樓。我從十樓開始一路爬,每層樓都停下來查訪三四間公寓。許多人都不在家,我一口氣巡到頂層的二十四樓,任務完成後我的筆記本已經列出三個可能人選,以及十幾間當晚還得訪查的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