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 外(第5/13頁)

公寓有種未完成的氛圍,可以感覺到葆拉在那兒住了幾個月但卻一直沒把它當成家。拼花木地板上沒鋪地毯。墻上用紅膠帶黏了幾張沒裱框的海報當裝飾。公寓是 L 形的套房,L 的底端擺了張貼地的床,四處散著報紙雜志但並沒有書。我注意到有《綜藝》《滾石》《人物》以及《鄉村之聲》。

電視機是台小小的索尼,棲坐在一個五鬥櫃頂端。沒有音響,但有幾十張唱片,大半是古典樂,零星摻雜了一些民謠唱片如彼得·席吉和瓊拜亞以及戴夫·凡洛克(Pete Seeger,Joan Baez,Dave Van Ronk)。索尼電視旁邊的梳妝台上有塊長方形的無灰痕跡。

我翻找抽屜以及衣櫃。葆拉的衣服很多。我認出幾套酒吧制服——或者該說我覺得自己認出了。

有人把窗關上了。公寓有兩扇活動窗戶,一扇在寢區,一扇在客廳,不過臥室窗口前面一排沒挪動過的盆栽清楚顯示她是從另一扇窗落下的。我心想怎麽有人會費事關窗。想到要防雨吧,我猜。蠻合情理的。不過我懷疑這麽做其實沒什麽高深的理由,應該只是類似在屍體臉上蓋張布的反射動作罷了。

我走到浴室。兇手有可能藏在淋浴間——如果有兇手的話。

我怎麽還是假設有兇手呢?

我翻找醫藥櫃。裏頭擺著小小的管裝瓶裝化妝品,但比起床頭櫃那一大片,這只是小打小鬧。另外還可看到阿司匹林以及其他各種頭痛藥,一管抗生素藥膏、一些處方藥以及花粉熱制劑、一紙盒創可貼、一卷膠帶、一盒紗布。幾盒棉花棒、一支發刷、幾把梳子。一支插在托架的牙刷。

淋浴間的地板沒有足跡。當然他有可能光腳。或者他在離開前放了水沖掉痕跡。

我跨步走去檢查窗台。我沒問古茲克有沒有撒粉采集指紋,因為我很清楚沒人費事采證。換作是我,也不會多此一舉。光是看著窗台於事無補。我把窗戶打開約莫一英尺寬探出頭,不過俯瞰的暈眩感讓我極度不適,我又立刻縮回頭。但我沒關窗。這房間需要一點對流。

房裏有四張折椅。兩張折起來靠著墻邊,另外兩張一張挨著床一張倚著窗。是寶藍色的抗高壓塑料制品。窗邊那張的上頭堆著衣物。我翻了翻。她有意把衣服堆上椅子,但沒有費事折好。

自殺者的心態沒人猜得透。這人舉槍轟開自己腦袋以前還先穿上燕尾服,那人則是把衣服脫個精光。我赤身來到人世也將赤身離開③之類的意思吧。

一條裙子。那下頭是雙褲襪。然後是襯衫,下面是薄墊胸罩。我把衣物歸回原位,覺得自己仿佛褻瀆了死者。

床沒有鋪。我坐在床沿,越過房間看著一張米基·傑格的海報。我不知道自己在那兒坐了多久。十分鐘吧,也許。

在出口處,我檢視了門鏈。進門的時候我根本沒注意到:鏈子已被平整切開,一半還閂在門上的托槽裏,另一半則懸在門框的固定座上。我關上門將兩半接好,又放手讓它們落下。之後我再次把它們的切口對準。我把托槽那頭的鏈條抽下,走向浴室找到膠帶。我走回門邊,撕下膠帶把鏈條黏合起來。然後我踏出門外,試圖從外面閂上鏈條,當然我只要稍微施壓膠帶便立刻滑開。

我再次進門,研究門鏈。我心想自己的行為委實不可理喻,葆拉·薇特勞爾應該是自行跳出窗口。我再次看看窗台。薄薄一層的煤灰什麽訊息也沒透露。紐約的空氣汙臟,幾個小時就可以累積出煤灰,就算窗子關上也一樣。煤灰不代表什麽。

我看著椅子上那堆衣物,然後再次看看門鏈。我搭電梯到地下室,找著一名不知是管理員還是他助手的男子。我開口要借螺絲起子。他遞了個瑪瑙色塑料把手的長起子給我。他沒問我是誰,也沒問我要這東西幹嗎。

我回到葆拉·薇特勞爾的公寓,把兩頭的鏈子分別從托槽和固定座取下。我離開大樓,繞過轉角走到第九大道的一家五金行。他們的門鏈選擇很多,但我只要我拿下來的那種,所以沿著第九大道一路走到五十街,問過五家店之後才找著我要的那種。

回到葆拉的公寓後我把新的鏈條裝上,用的是原來那條的固定座。我拿管理員的起子上緊螺絲,然後站在走廊把弄門鏈。我的手挺大,也不怎麽靈巧,不過連我都有辦法從公寓外頭把鏈子扣上拿下。

不知道當初是誰安裝的,是葆拉或者她前任的房客還是大樓哪個員工,不過那條門鏈保全的功能差不多就等同於汽車旅館馬桶座上的衛生護罩。單憑它來證明葆拉跳出窗外時沒有旁人在側,呃,只怕是癡人在說瞎話。

我把原來的門鏈裝上,將新的那條放進我的口袋,然後再搭電梯還起子。男人收回了工具,好像頗為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