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袋婦的一支蠟燭(第11/12頁)

這人不到三十,臉頰凹陷,臉皮子如同烘幹後縮起來的皮革一樣給扯過頭骨。他套了件林綠色的休閑衫,穿條卡其褲。這人需要刮胡子。

終於他指指我的杯子問我在喝什麽。我跟他講了以後他說他只喝啤酒。

“他們這兒有啤酒。”我說。

“我看還是點你喝的好了。”他扭頭招手叫來特裏娜。她過來以後他說他想點波本咖啡,跟我一樣。在她把飲料端來以前,他一句話也沒吭。然後,花了不少時間攪拌飲料以後,他啜了一口。“嗯,”他說,“不難喝嘛。還可以。”

“很高興你喜歡。”

“也許以後不會再點了,不過至少這會兒我已經知道味道。”

“也算小有斬獲。”

“我在這附近看過你,馬修·斯卡德。你當過警察,這會兒是私探什麽的。對吧?”

“還算接近。”

“我名叫弗洛德。從來不愛這名字,不過又能怎樣,對吧?我確實可以改名,不過我是要騙誰呢,對吧?”

“如果你這麽說的話。”

“如果我不說,別人也會說。弗洛德·卡普,這是我的全名。我剛才沒提我的姓,對吧?這就是了,弗洛德·卡普。”

“好吧。”

“好吧,好吧,好吧。”他嘟起了嘴唇,吹起無聲的口哨,“這會兒我們該怎麽著,馬修?啊?我想知道答案。”

“我不懂你是什麽意思,弗洛德。”

“噢,你懂我是想怎樣,想幹嗎,想做啥吧。你知道嘛,對吧?”

事已至此,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我殺了那個老太太。要了她的命,拿了我那把刀戳死她。”他閃出一抹最最悲傷的微笑,“拿她自己的嗚喂嗚喂圍巾嘰咿嘰咿絞死她。我把她架上她自個兒的那叫啥玩意兒的,是 petard 對吧。petard 是啥玩意兒啊,馬修⑨?”

“我不知道,弗洛德。你為什麽殺她?”

他看著我,他看著他的咖啡,他又看著我。

他說:“不得已。”

“為什麽?”

“跟波本咖啡一樣。非得看到才行。非得嘗一嘗知道滋味才行。”他的眼睛迎上我的。那雙眼睛好大,空蕩蕩的。我覺得我仿佛可以穿透它們直接看到他頭骨底層的那團黑。“我沒辦法不想著殺人、殺人。”他說。他的聲音現在比較清醒了,調侃的味道消失了。“我試過。可我就是辦不到。這個念頭卡在我腦裏怎麽也不肯走,我真怕自己幹下好事。我沒辦法正常運作。我無法思考,我整天只看得到鮮血和死亡。我不敢闔上眼睛,因為不敢看到我會看到的東西。我整晚不睡,連著好幾天,然後一闔上眼睛我就累到昏死過去。我不再吃飯。我本來還算壯實,可是體重後來卻直線下降。”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弗洛德?”

“不知道。整個冬天吧。然後我就想,如果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幹他那麽一票,就可以知道自己是人是怪物還是什麽了。所以我就拿起這把刀,出外晃蕩了幾晚,可我鼓不起勇氣,直到有天夜裏——這個部分我不想談。”

“行。”

“我差點下不了手,可我又非做不可,所以我就做了,而且好像停不了手。真的恐怖。”

“你為什麽不停手?”

“不知道。應該是不敢停吧。聽起來沒道理,對吧?我真的搞不懂。整個人瘋了像是掉進旋渦裏,像是跑進一部電影裏頭,但又同時是觀眾。我在看著我自己。”

“沒有人目睹經過嗎?”

“沒有。我把刀丟進下水道,我回到家,我把所有的衣服都扔進焚化爐——我穿的那些。我不斷嘔吐。那一整晚我吐到胃都空了還在吐。幹嘔,幹嘔個不停。然後我就睡著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是怎麽睡著的,不過我就是睡了,第二天醒來以後我還以為只是做了個夢。不過當然不是。”

“嗯。”

“我只想到事情已經結束了。我幹了那件事,而且知道我再也不會犯。我是一時沖昏了頭,我可以把它忘記。我原以為事情都會過去。”

“覺得你可以想辦法忘記?”

他點了個頭。“不過看來我是沒法忘。現在每個人都在講她。瑪莉·艾麗絲·雷菲德,我殺了她卻不知道她名字。當初誰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可現在大家全知道了,一切都回到我的腦子裏。我又聽說你在找我,所以我就想著,想著……”他蹙起眉頭,如同狗在追找自己的尾巴一樣追著一個念頭跑。然後他放棄了,看著我。“所以我就來了,”他說,“所以我就來了。”

“是的。”

“然後呢?”

“我想你最好跟警察談談,弗洛德。”

“為什麽?”

“跟你告訴我的原因一樣。”

這話他想了想。過了許久他點點頭。“好吧,”他說,“這我可以接受。我再也不會殺人了。我知道。可是——你講得沒錯。我得告訴他們。我不知道該找誰該講什麽或者……媽的,我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