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中最遙遠的星群也都看得到了,而且並不像散落的纖塵,而是像清晰的光點,使得那些亮度更大的星系看起來令人不安地切近。夜黑得如此切實,仿佛觸手可及,溫暖而又甜膩。瑪麗雙手緊抱在腦後,凝望著天空,而卡羅琳則熱切地身體前傾,盯視的目光驕傲地不斷在瑪麗的臉龐和夜晚的蒼穹間輪轉,仿佛她對夜空的莊嚴和宏偉負有個人責任一般。“我在這裏總也待不厭。”她像是想要騙得贊譽,可瑪麗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科林從桌上拿起鑰匙,站起身來。“我要是能穿得比這個更多一些,”他說,“我感覺會更好一點。”他在已經露出大腿的部位把毛巾又往下拉了拉。

他走了以後,卡羅琳道,“男人感覺害羞的時候,該是多麽可愛啊!”

瑪麗卻感慨起星群的明凈清晰,感慨身在城市能夠看到夜空是何等的稀罕。她的語氣顯得深思熟慮又平靜超然。

卡羅琳一動不動地端坐著,像是一直要等到閑談的裊裊余音完全消逝之後才又開口道,“你認識科林有多久了?”

“七年了,”瑪麗道,並沒有朝卡羅琳轉過身來,在以插話迅速解釋了一下她兩個孩子的性別、年齡和名字後,繼續描述她的一雙兒女都何等地迷戀星星,他們如何能夠叫出十幾個星系的名字,而她卻只認得一個,就是獵戶星座,他那巨大的形體眼下就橫跨在她們面前的夜空中,他鞘內的寶劍就像他遙遠的四肢一樣明亮異常。

卡羅琳大約摸地掃視了一下那部分天空,然後把手放在瑪麗的手腕上,說,“你們倆可真是一對璧人,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麽說的話。兩個人體型都這麽漂亮,簡直像是對雙胞胎。羅伯特說你們倆沒有結婚。那你們住在一起嗎?”

瑪麗把胳膊抱起來,最後還是轉向了卡羅琳。“不,不住一起。”

卡羅琳已經把手撤回來了,又開始注視著那只手擱在膝上的位置,仿佛它已經不再是她自己的了。她那張小臉,在周遭的黑暗以及全部攏在腦後的發式襯托下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幾何學上的橢圓,正因其整齊和勻整而顯得毫無特征,如此清白無辜,也絲毫看不出年齡。她的眼睛、鼻子、嘴巴、皮膚,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是由某個委員會特意設計為只須滿足最起碼的功能性要求。比如說她的嘴,絲毫不會超越這個詞兒本身的設定,就是她鼻子底下一道可以移動的、長著嘴唇的切口。她把目光從膝上擡起來,發現自己正盯進瑪麗的眼睛;她讓她的目光馬上又落到她們倆之間的地面上,又像先前那樣繼續她的發問。“你幹什麽呢,我指的是謀生的職業。”

“我曾在戲劇界工作。”

“演員!”這個想法使卡羅琳激動了起來。她笨拙地在椅子裏彎著腰,仿佛不論是讓後背保持直立還是放松,都讓她覺得疼痛。

瑪麗搖了搖頭。“我是為一個女性的戲劇團體工作。有三年的時間,我們幹得相當不錯,可現在已經散夥了。有太多的紛爭。”

卡羅琳皺起了眉頭。“女性的劇團……?只有女演員?”

“我們當中也有人想把男人引進來,至少間或這麽做。其他成員卻想維持它的原樣,它的純粹性。這正是最終導致我們散夥的分歧所在。”

“只有女人參演的戲?我不能理解這怎麽能成。我是說,這怎麽可能發生呢?”

瑪麗笑了。“發生?”她重復道。“發生?”

卡羅琳在等著她解釋。瑪麗壓低聲音,說話的時候用一只手半遮住嘴巴,仿佛是在掩飾一抹笑意。“哦,你也可以演這麽出戲,表現兩個剛剛認識的女人坐在一個陽台上聊天啊。”

卡羅琳眼睛一亮。“哦沒錯。可她們也許是在等個男人吧。”她瞥了一眼手表。“等他到了,她們也就不再聊天,要進屋去了。有些事兒就要發生了……”卡羅琳突然吃吃地笑得前仰後合;她要不是盡力屏住,早就成了哈哈大笑了;她靠在椅子上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並試圖把嘴巴合上。瑪麗嚴肅地點了點頭,避開了目光。然後,猛吸一口氣後,卡羅琳再度平靜下來,雖然還氣喘籲籲的。

“不管怎麽說吧,”瑪麗道,“我就這麽失了業。”

卡羅琳把她的脊柱扭來扭去;可不管什麽姿勢,看來都讓她覺得很疼。瑪麗問要不要給她拿個靠墊來,卡羅琳卻唐突地搖了搖頭,說,“我一笑就會疼。”瑪麗再問她何以如此的時候,卡羅琳搖了搖頭,閉上了眼睛。

瑪麗又坐回原來的姿勢,望著天空中的星星和海上的漁火。卡羅琳透過鼻子大聲地喘氣,呼吸很急。過了幾分鐘,等她的呼吸漸趨平穩後,瑪麗說,“當然,你在某種程度上是對的。大部分最好的角色都是為男人寫的,在舞台上下都是如此。我們在需要的時候就反串男角。這在卡巴萊①的效果最好,當我們以滑稽的形式模仿他們的時候。我們甚至搞過一出全由女性出演的《哈姆萊特》。不小的成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