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2/4頁)

“《哈姆萊特》?”卡羅琳念叨這個詞兒的方式像是完全不知道這出戲。瑪麗扭頭看了她一眼。“我從沒讀過。我自打上了學就再沒看過戲。”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她們身後的陳列室裏透出更多的燈光,陽台突然被透過玻璃門的光線照亮了,又由一條條深色的影子分割開來。“是那出鬧鬼的戲嗎?”瑪麗點了點頭。她正注意聽著走過陳列室的腳步聲,現在突然停了下來。她並沒有轉身去看。卡羅琳注視著她。“還有個人被鎖在了女修道院裏?”

瑪麗搖了搖頭。腳步聲再起,馬上又停下了。然後是拖一把椅子的聲音,還有一連串金屬的叮當,像是餐具的磕碰聲。“有個鬼魂,”她含糊地道。“還有個女修道院,可我們從來沒看過。”

卡羅琳掙紮著從椅子上站起來。當羅伯特幹凈利落地出現在她們面前,微微一躬的時候,她剛剛站穩腳跟。卡羅琳收拾起托盤,側身從他身邊挪了過去。他們倆並未互致問候,羅伯特也沒站到一邊為她讓路。他沖著瑪麗微笑,他們倆都聽著不規則的腳步聲穿過陳列室的地板漸漸遠去。一扇門開了又關了,然後一切陷入寂靜。

羅伯特穿著他們昨晚見他穿的那套衣服,同樣濃烈的須後水香味。陰影造成的錯覺使他顯得更加矮壯了。他兩手背在後面,朝瑪麗走了一兩步,彬彬有禮地詢問她和科林睡得可好。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客套話:瑪麗贊賞他們的公寓,以及陽台望出去的好景致;羅伯特解釋說這整幢房子本來都是歸他祖父所有的,他繼承下來以後就把它分隔成了五套豪華公寓,現在他們就靠房租的進項生活。他指著那座公墓島,說他祖父和父親就葬在那裏,並排葬在一起。然後瑪麗指著身上那件棉質睡衣,站起來說她覺得她該去換上衣服了。他攙著她走進玻璃門,引她來到那張巨大的餐桌前,堅持請她先跟他一道喝杯香檳。一個銀質托盤裏放著一瓶香檳,周圍已經擺好了四只粉色柄腳的香檳酒杯。正在這時,科林走出臥室的門,出現在陳列室那頭,朝他們走來。他們倆站在桌頭邊上,看著他一步步走近。

科林真是煥然一新。他洗了頭、刮了臉。他的衣服洗幹凈、熨過了。他的白襯衫得到了特殊的關照,前所未有地合身。他的黑牛仔褲像緊身衣一般緊貼著他的長腿。他慢慢朝他們走來,帶著一絲局促不安的微笑,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對他的關注。他烏黑的鬈發在枝形吊燈的照耀下閃閃發光。

“你看起來真棒,”羅伯特在科林距離他們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就說,又坦白地加了一句,“像個天使。”

瑪麗笑意盈盈。從廚房裏傳來杯盤的碰撞聲。她溫柔地重復著羅伯特的贊語,強調著每一個用詞。“你……看起來……真棒,”握住了他的手。科林笑了。

羅伯特打開了瓶塞,白色的泡沫從狹窄的瓶頸噴薄而出,他把頭轉向一側,厲聲叫著卡羅琳的名字。她馬上就出現在一扇白門前,在羅伯特身旁就位,面向兩位客人。大家共同舉杯的時候,她平靜地說,“祝科林和瑪麗,”幾口把酒喝完,又回到了廚房。

瑪麗告退。陳列室兩端的門剛一關閉,羅伯特就再次給科林把酒滿上,輕輕地拉著他的胳膊肘,領他繞過家具來到一個地方,他們可以不受阻礙地從陳列室這頭走到那頭。仍然沒有放開科林的胳膊肘,羅伯特一一向他講解他父親和祖父留下來的財產的各個方面:一位著名的櫥櫃匠人為他祖父精心打造了這個堪稱無價之寶的邊桌,以其獨一無二的鑲嵌工藝著稱——他們已經來到這個邊桌面前,羅伯特伸手撫摸了一遍桌面——為的是報答他祖父以法律手段挽救了這位工藝大師女兒的名譽;墻上掛的這些陰暗模糊的繪畫——最先是由他祖父收藏的——是如何跟某些特別的著名畫派扯上關系的,他的父親又是如何向他展示某些特別的筆觸無可否認是出於哪位大師之親筆,無疑就此奠定了大師手下某位助手的作品的發展方向。這個——羅伯特撿起一個很小的著名大教堂的復制品——是用瑞士一座獨一無二的鉛礦的出產鑄造的。科林不得不用雙手捧著那個模型。他得知,羅伯特的祖父擁有這個鉛礦的幾支股份,礦藏很快就枯竭了,不過這裏出產的鉛不同於世界上任何其他地方的出產。這個小雕塑是用礦裏挖出來的最後幾塊礦產當中的一塊塑造而成,是他父親定制的。他們繼續往下看,羅伯特的手觸摸著,但並沒有握住科林的胳膊肘。這是祖父的圖章,這是他的觀劇望遠鏡,父親用的也是同樣這一副,通過它,這兩個男人親眼見證了某某歌劇、某某男高音和女高音的首演之夜或是紀念演出——羅伯特一一列舉了幾部著名歌劇和男女高音的大名。科林點頭稱是,至少在開頭的時候還頗感興趣地提了幾個湊趣兒的問題。不過其實並沒這個必要。羅伯特領他來到一個小小的雕花桃花心木的書架面前。上面擺放著父親和祖父愛看的小說。所有這些書全都是初版,全都鈐有一位著名書商的印章。科林知道這家書店嗎?科林說他聽說過這個地方。羅伯特已經帶他來到兩個窗子中間靠墻擺放的那個餐具櫃前。羅伯特把酒杯放下,雙手垂於身側,挺身肅立,把頭垂下,像是在祈禱。科林恭恭敬敬地後退幾步站好,細細打量著這些擺設,不禁讓他想起小孩子過家家玩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