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深不知處

光復二年五月十八,江寧本地商娛小報《時聞盡覽》第三十八號時政版頭條,爆出一樁驚天大案:《申城至海津特快專列五月十三日淩晨於兗州奚邑附近脫軌遭劫》。道是數十名西、夏乘客失陷,被劫匪擄至山中,至今無有音訊。

全文不過百來字,然重要細節具體明確,言之鑿鑿。消息一出,各方嘩然。

三天後,《時聞盡覽》印發臨時號外,對此事做了長篇報道,包括幾位乘客的親歷見聞,內容堪稱翔實可靠。原來該刊時政版主編徐文約恰在這一趟列車上,只不過運氣好,沒被匪徒擄到山裏去,半途放了出來。徐主編脫身後,尋得機會,第一時間向報社發回了電報,隨後又發送了加急信件,遂有以上報道面世。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這份臨時號外增印了十余次,每次均被搶購一空。徐文約的名字以及《時聞盡覽》這份之前名不見經傳的小報,借此機會一鳴驚人,一舉躋身新聞業先鋒行列。

當《時聞盡覽》首次向南方披露此事的時候,列車遭劫的報告早已呈上了北方最高領袖祁保善祁大統帥的案頭,新軍上層人物及兗州地方高級官員,也都已經知曉,正全體焦頭爛額,為如何應對爭論不休。值得慶幸的是,消息未曾擴散。即使因為乘車的人該到而沒有到,引起了一些懷疑,卻尚未驚動列強領事館。北方當權者迫切需要在領事館施壓前,至少搞清楚綁匪的意圖,拿出具體對策來。

盡管失陷山中的乘客,特別是西客,大部分來自南方,但南方各界從上到下,在《時聞盡覽》爆出消息前,對此事件可說一無所知。事故列車三等車廂的乘客,包括中途釋放的二等車廂乘客,均為夏人,且以普通民眾居多,除了家人朋友仍失陷在匪徒手中的,脫身後設法奔走營救,誰會在亂世裏多管閑事?況且距離事件發生不過數日,除去徐文約這般有途徑的報刊屆專業人士,還真沒有誰能馬上驚動輿論。

因《時聞盡覽》爆出此事,最先反應過來有所行動的,是列強駐申城領事館,紛紛出面了解是否有本國公民失陷其中,同時第一時間通知該國駐海津領事館,與北方新軍控制下的京師及兗州頭頭腦腦們聯絡,以確認事實,商討後續措施。

與列強領事館自上而下的營救行動相對照,是南方各大報刊自下而上的追蹤采訪活動。自革命爆發以來,民間輿論發展如火如荼,比起北方,南方的新聞報刊業明顯更加發達,僅申城一地,就有西人夏人所辦正式非正式刊物不下百余種。在洋人被劫這樣的大新聞面前,不論內外,記者們都拿出一流敬業精神,不辭辛勞深入前線,欲圖得到更多的一手消息。

與這兩方力量比起來,動靜最小的,卻是南方執政府。除去在初期發表了一份對綁匪進行泛泛譴責的通告外,再無更多動作。有心人都猜得出,南方執政府不單是在觀望,更有可能是幸災樂禍。事情發生在北方控制的兗州境內,若非新軍把控不力,導致境內不寧,怎會生此禍端?從執政府的角度講,巴不得列強與祁保善就此翻臉成仇,徹底決裂了才好。

敬業的記者們追到兗州奚邑,想再要前進,卻是萬分艱難了。一則仙台山復雜的地理環境,連丘百戰這般與匪徒纏鬥多時的本地軍閥都怯於深入;二則新軍統帥祁保善雖還沒拿出明確章程,但已然下令兗州陸軍常備軍司令張定齋率兵包圍封山,截斷匪徒與外界的通道;三則此事畢竟風險巨大,像徐文約那般不但化險為夷,且因禍得福者,實屬機緣巧合。為了一個新聞搭上性命,畢竟不值得。如此一來,那些曾近距離接觸匪徒又被中途釋放的原二等車廂人質,就成了各大報刊記者們最有潛力的采訪對象。

有人膽小怕事,不肯多說,但總有人出於各種目的,知無不言。最先接受徐文約采訪的幾位,基本都是有親友被匪徒擄走的,希圖借輿論之力引起各方注意。因稿件由徐文約獨家發出,於事實陳述、態度揣測上頗為謹慎,有些敏感內容,比如匪徒如何審問,如何篩選人質,特別是自稱革命黨人且被匪徒認可者,皆在釋放之列,都做了模糊或省略處理。等到其他報刊記者想方設法采訪到被釋放的當事人,這些消息自然再也無法掩飾,頓時引發種種議論,眾說紛紜。而其中最流行的一種猜測,便是南方執政府暗中做了幕後黑手,操控了此次事件,為的恰是於此南北對峙之際,令北方陷入泥淖,斷掉列強對北方的扶持。

如此一來,此前一直鎮定的南方執政府可坐不住了,當即組成代表團,北上兗州,宣稱協助祁保善統帥及各國領事館營救人質。為表誠意,還聯合申城米旗國領事館及該國所屬駐申城鐵路公司,帶去了一份不對外公開的一等車廂乘客信息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