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深不知處(第3/4頁)

歇了半晌,轉動腦袋,借著暮色打量,看清這玉壺頂上反倒是一片光禿禿的平地,中間有棟老舊的建築,形制類似廢棄的廟宇道觀之類。安裕容心知,這裏大概就是自己等人未來一段時間的安身之所了。

匪兵都是爬慣了山路的,精神面貌比人質好太多。安裕容等人在地上躺了一陣,還沒完全恢復,就見幾個匪兵自屋內擡出兩個熱氣騰騰的大桶,搬出幾沓豁口缺把的杯碗來,沖眾人吆喝:“吃飯!起來吃飯!”

一人一碗摻了野菜的雜糧糊糊,匪兵還配有幹糧,人質卻沒有了。看來之後確實沒有再需要花費體力的活動。室內昏暗,眾人都在外邊露天吃飯。安裕容注意到匪首、師爺與幾個頭目除了幹糧與糊糊,還另有兩碗肉菜。想來此地作為重要據點,也存儲了生活物資。

到了此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插翅難飛,壓根不怕人質有別的想法。匪兵們狀態更加放松,放開架勢連吃帶喝,偶爾還互相嬉笑打鬧。

安裕容悄悄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發現這夥匪兵的編制十分有意思。首領傅中宵被稱為“司令”,曾與傅中宵一同審問犯人的果然是“軍師”,一直沒聽到提及姓名。司令之下幾個頭目,卻仍是舊時山匪叫法“X當家”。大約總括不過千余人的隊伍,分不出新軍“師旅團營”各級番號來。至於當家下邊更小的頭目,則統一喚作隊長。而那位搜出手槍吃過山莓掐過脖子,與安裕容有過幾次近距離接觸的少年頭目,地位比他猜想的還要更高些,被匪兵們稱作“四當家”。只是這位四當家功夫雖好,卻不苟言笑,倒更像是司令和師爺的保鏢。

當日晚上,二十來個人質全部被安置在中間一進大殿裏,地上一層曬幹的麥稈,上邊橫七豎八鋪著些大片的麻布,勉強算個大通鋪。關於住宿條件,頭一晚在山村過夜,被迫在倉房甚至牲口圈打地鋪時就曾經有人質聯合起來抗議過,抗議結果是女人小孩分到了一張室內土炕,其他人照舊,和最下級的匪兵一個待遇。此時面對褥子床單一應俱全的大通鋪,也就都默認接受了。

約翰遜開口,叫三名女性,一個孩子以及一個身體不好的老頭睡在中間靠墻,看起來最安全的位置。其他人睡在外圍,自覺與女士們保持一點距離。約翰遜開朗和善,比大部分人都年長一點,又曾被匪兵拖到兩軍對壘最前沿,是真正歷經生死幸存下來的,眾洋人皆認可他的勇氣和運氣,覺得是上帝保佑的一位好人。幾日相處下來,無形之中成了這個臨時微型國際社區的領袖人物。

包括安裕容在內的四個夏人睡在靠外的一個角落。雖無人說話,卻默認了他的位置在洋人與夏人之間。

次日清晨,安裕容醒得早,悄悄走出門去。人質中當然有比他醒得更早,甚至整夜都沒怎麽睡著的,不過膽子沒他大,不敢獨自起身亂逛。

安裕容一邊整理衣襟一邊往外走。事實上,這座廢棄建築中間大殿,不但雕塑被搬空了,連大門的門板也只剩了一邊。幸虧是夏日,否則深山裏睡地上,非凍出個好歹不可。不過晚上溫度依然不高,人質們也沒有誰嫌棄麻布片子,全都嚴嚴實實裹在身上。安裕容好在有先見之明,路上從行李箱中取出的那件夾衣一直未曾離身。

他特地起個大早,是心中另有主意。昨日爬山時便注意到,有一條山溪源頭就在附近,應是玉壺頂匪兵們的生活水源。許多天不曾洗漱,又是汗又是土,哪怕他自詡能伸能屈,也快要忍到極限了。就想著跟看守的匪兵說說好話,看能不能通融通融,好歹洗一把。

剛走出缺了一邊門板的大門,就聽人低聲喝道:“鬼鬼祟祟的,做什麽去?”

定睛一看,正是那位少年四當家。幾個匪兵手下東倒西歪坐在石階上,被這一聲低喝驚醒,慌忙抓起槍。

安裕容忙舉起雙手,哈著腰道:“四當家,幾位大哥,請安心,安心。在下有點兒小事,想和當家的打個商量。”

那四當家照例沒吱聲,卻示意手下把槍放下了。

安裕容便接著道:“我昨日見附近不遠處有條山溪,不知道能不能過去沖洗沖洗?給當家的添麻煩了,實在是身上肮臟,只怕起了虱子蚤子,臟了貴軍的地方。當家的若不嫌棄,有什麽我能出力的,好比擡桶挑擔,盡可使喚得……”

四當家盯著他瞧了一會兒,點點頭,沖一個匪兵道:“你跟他去。”

安裕容趕忙道謝,就要跟著那匪兵往外走,誰知又被叫住。

那四當家約摸是不放心,覺得此人頗不好拿捏,又想看看他到底搞什麽花樣,遂臨時改了主意,沖幾個匪兵道:“我跟他去。你們幾個把人看緊了,一個也不許往外放。”說罷,抄著手擡腿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