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雲深不知處(第2/4頁)

兗州奚邑東南部,有一大片連綿不斷的山區,面積廣達數千畝。其中最深最高的部分,因終年雲霧繚繞,有若仙境,得名仙台山。仙台山實際不止一座山,而是相連成片好幾座高度近似的山峰的總稱。當中有一座體積不大,卻造型獨特,上下窄中間寬,兩側略有弧度,遠望去頗似壺狀,靠近頂端部分又自一側額外支出一小截山巖,恍若傾斜的壺嘴,故被當地人稱之為玉壺頂。

從進入仙台山,到爬上玉壺頂,安裕容等人足足花了五天,中間在途經的幾個小山村裏臨時過夜。山村都還有常駐民居住,但很顯然,居民與匪徒早已成為同夥,而山村也已成為匪兵們的大本營。對於人質們來說,這幾日辛苦,平生未曾經歷,卻終究無可奈何,只得勉力掙紮。直至有女人小孩及年紀大些的,實在跟不上隊伍,摔倒在半路上,甚至因無法忍受而崩潰大哭,匪兵首領終於大發善心,從村中拉出來幾匹毛驢,讓這幾個人騎了上去。

騎毛驢同樣是人質們平生未曾經歷過的新鮮事,一個個膽戰心驚東倒西歪,無形中為眾人提供了許多笑料。包括他們自己,在適應了最初的顛簸之後,也慢慢安下心來。畢竟這已經是人質中的最高待遇了,連匪兵首領和師爺都沒有牲口代步呢。

另一個重大改善,是終於吃上了正餐。早晚兩頓飯,雜糧餅加野菜湯,分量不算充足,但也勉強飽腹。第四日早上,當大夥兒在位於玉壺頂中段的小山村歇了一夜醒來,分到手的主食竟然是帶肉餡兒的雜糧包。連續多日沒見到肉星的人質們,幾乎都忘了何謂餐桌禮儀,人人狼吞虎咽,吃完了意猶未盡。安裕容聽匪兵們閑談,方知這一日要攀登玉壺頂,中間沒有歇腳處,怕人質堅持不下去,遵照師爺吩咐,先打個牙祭。

約翰遜吃完包子,反復回味,也沒感覺出到底是什麽肉餡兒,見旁邊坐在石頭上的幾個匪兵看人質練習騎驢,正笑得前仰後合,心情不錯的樣子,就想叫安裕容幫忙問一問。安裕容聽他這麽一提,心裏便有點兒不太好的預感。他也沒吃出來是什麽肉,更壓根沒想過要追究是什麽肉,沖約翰遜一笑:“管他呢,不是人肉便成。”約翰遜讓他這一句給嚇著了,驚悚莫名,非要問個明白不可。安裕容只好替他發問,一個匪兵聽了,拿槍杆撥弄開一塊石頭,露出底下的土坑來,跺跺腳,幾只肥大的蠍子震得爬了出來。

“什麽餡兒?就這個,蠍子餡兒。養了一冬,肥得很!”

不必安裕容翻譯,約翰遜已然明白了,面色突變,簡直馬上就要吐出來。

匪兵們見他這個反應,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安裕容勸解道:“這個東西我們夏國人經常吃,也入藥,營養頗豐富。好比西洋人吃蝸牛魚籽,習慣不同而已。”

約翰遜捂住嘴,艱難地點點頭。附近聽見對話的幾個洋人面色都難看得很,然而事關生存,都不得不深明大義地接受了。這麽些天折騰下來,人質們個個灰頭土臉,臉色難不難看,其實也不大看得出來。

匪兵們從人質身上得到許多樂趣,再加上身處自家老巢,態度越發放松。發現安裕容跟洋人溝通良好,示意他接著當翻譯。

一個道:“現在吃都有點兒晚了,谷雨前後最好。這山裏多的是。”

另一個道:“這可是俺們仙台山最好的蠍子,專門留著待客咧!”

又一個道:“他們洋人沒吃過這個?那他們平常吃什麽?”

如此這般,雙方有一搭沒一搭聊起天來,看上去竟也其樂融融。

一頓豐盛的早餐結束,重新動身出發。安裕容這才發現,人質中絕大部分夏人都被留在了這個過夜的小山村,唯有十幾個洋人,以及包括自己在內的四個夏人,才被吆喝著繼續趕路。他忖度了一下匪兵再次篩選的標準,應該是將他們認定的身份最高的夏人與洋人押在一起。至於自己,只怕是被相中了當翻譯。要說這些人質中,也不是沒有其他通西語的夏人,或通夏語的洋人,但似安裕容這般,兩邊關系都不錯,還給匪首留下了好印象的,可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無論如何,算是件壞事中的好事。雖然說起來未免涼薄,然此等情勢下,跟洋人綁在一起,活命的概率多半還是要高一點。

經過整整一個白天的攀爬,安裕容等人終於在匪兵們的押送下抵達玉壺頂最高處。論陡峭程度,這一段並不比下面更厲害,只是因年深日久,人跡罕至,石階殘破坍塌,不成形的山道十分難走。別說小山村,連稍微像樣的平坦坡道也難尋,無處停歇,非得一口氣攀登到頂不可。到達終點時,就是安裕容自詡體力不錯,也累得癱倒在地,不願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