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歌哭怎抒懷(第2/4頁)

“因兄長多番為難,父親袖手不理,加上母親病重,我遂陪她退居海津。不久母親過世,我決心潛回京師,想辦法混進宮去,求先帝給個入朝的身份,掙脫父兄掌控。孰料嫡兄設伏,歸途遇阻,不得不轉道冀州,耽誤許多時日。等終於接近京畿,卻忽然傳來噩耗,先帝暴崩於宮中。我不敢相信,潛伏打聽。十日後,新帝即位,正是蘊親王府不及六歲的幼兒。”

僅有的兩名聽眾均屏息側耳,唯獨安裕容平靜低沉的聲音不急不徐,仿似講一段年代久遠的先人往事。

“我由此知道,京師是再也去不得了。只能掉頭南下,輾轉奔波,終於以五根條子的價錢,在江寧混上了去往申城海港的貨船,再換乘遠洋貨輪,直接抵達西洋大陸。這一留,就是六年。”

見徐文約與顏幼卿似是震驚過度,不及反應,安裕容笑了笑,道:“今天特地把這一段說出來,倒也不是心血來潮。自己兄弟,當坦誠相待,我一直想著方便了就要告訴你們。從前並非故意隱瞞,一來往事不堪回首,沒有合適的機會,我自己也不知從何說起。二來時過境遷,人事全非,也沒什麽特意提起的必要。今日湊巧,天時地利人和齊備,徐兄與杜府結親,幼卿在總統府出入,這京師人事,多知道一點總沒壞處。於我而言,今天把話交代清楚,以後行事間有什麽不便與顧慮之處,還須二位多多擔待。”

徐文約眼圈都有點兒紅了,既感動於對方與友相交之赤誠,亦感慨於其坎坷往事之心酸:“裕容,既是自己兄弟,何須這般見外。你的事,就是我與幼卿的事,何來擔待一說?從前不知道,難免有疏忽。如今知道了,自當銘記在心,謹慎應對。”

顏幼卿一字一頓道:“你不要再告訴別人。”

“放心,只有你和徐兄知道。”

“嗯。”顏幼卿鄭重一點頭。

徐文約皺了皺眉:“雖說過去這些年,你的樣子想來變化也十分大,然而……”

“無妨。我那大哥不經熬,三年前就已經病死了。往昔故舊,剩下的本來也沒多少,一個個自顧尚不暇,哪裏有工夫管閑事。再說,我這模樣變化確實不小,就是親生的爹,當面碰見恐怕也認不出。”安裕容再次望著另兩人微笑,“從西洋大陸回來,並非為了什麽牽掛。只是在外頭待久了,待膩了,聽說國內翻天覆地,想回來看看。得遇徐兄與幼卿,實屬意外之喜,余生有幸。”

“裕容……”徐文約心頭澎湃,難以言表,最後陪著嘆口氣,“能得你認作兄弟,徐某何德何能,亦何其有幸。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你一向胸襟豁達,必有後福。”

顏幼卿卻只默默站在一旁,滿面懷疑與憂慮,盯著安裕容上上下下地瞧,仿佛是不相信他模樣變化大到熟人當面也認不出。安裕容正要說話,卻見他神情一凜,低聲迅速道:“有人來了。”

三人默契地不再言語,做出閑逛的樣子往另一邊慢行。一個老婦人從側面巷口出來,望見有人經過,似是嚇了一跳。待看清其中有身穿軍裝者,整個人都僵了一僵,瑟縮著往後退了兩步。安裕容三人裝作不曾留意,只仰頭欣賞院墻上爬著的枯藤。那老婦人匆忙往後巷行去,步履趔趄,提籃中的東西掉落下來也顧不上撿拾。

“老人家!”安裕容突然喊一聲。

老婦人背影愣了愣,強忍畏懼轉過身。看見三人中最洋派的那位先生走過來幾步,和和氣氣地說:“老人家,東西掉了。”一面說,一面幫忙撿起掉在地下的兩個卞蘿蔔。

“多謝……多謝這位先生。”老婦人將提籃抱緊,仍然不敢擡眼看身穿軍裝的顏幼卿,小腳邁得飛快,轉眼消失在拐彎處。

等人不見了,安裕容方輕聲道:“這是嫡兄乳母,當年王妃陪嫁過來的媵人,沒想到還在。”沖顏幼卿露出一絲淺笑,“當年她總覺得我娘與我要謀奪王妃母子地位,日日盯防。你看,我還認得她,她可壓根兒認不出我了。”

顏幼卿也不多話,只“嗯”一聲。

三人繞著王府慢悠悠轉了一大圈,安裕容與徐文約有一搭沒一搭說點從杜召棠以及其他人那裏聽來的閑言碎語。顏幼卿並不插嘴,保鏢一般跟隨在側。

自文賢後街另一頭出來,安裕容指著前方巷子裏一處大宅院道:“那邊本是承恩郡王府。聽說去年這個時候,祁大總統剛宣布上任,郡王便把府邸捐出來助學,如今是個小學堂。”

因為尚在寒假期間,小學堂裏外亦是一片寂靜。

前朝承恩郡王有名得很,掌管禁衛,專愛對付維新黨,曾是太後手裏最利的一把刀。徐文約默然半晌,嘆道:“能伸能屈,可謂識時務。捐助辦學,終歸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