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歌哭怎抒懷(第3/4頁)

安裕容輕飄飄接一句:“誰說不是呢。”似戲謔,似深沉。

時近黃昏,徐文約借住在杜府,回去太晚未免失禮。臨別前叮囑二位賢弟一番,問顏幼卿:“今晚上還要回營房裏去?”

“不回了。”

“那正好,晚上陪你峻軒兄好好過節。今日匆忙,下回定要上門拜訪,咱們兄弟三個秉燭夜談,不醉不休。”

顏幼卿見他話與自己說,眼神卻望向安裕容那邊,知是放心不下,加重語氣應道:“好。”

兩人先送走徐文約,才叫車回到吉安胡同。安裕容笑嘻嘻拉住顏幼卿的手:“徐兄說了,叫你陪我好好過節。咱倆秉燭夜談,不醉不休。”

顏幼卿心道,徐兄明明說的是三個人。卻不反駁他,望一眼天邊滿月,進廚房煮了兩碗素面。面擺上桌,另一個人還沒進來。顏幼卿邁出門檻,看見安裕容拖了張板凳坐在院中,手上抱個酒壇,正對著月亮仰脖往下灌。趕忙劈手奪過:“別空著肚子喝。”嗅嗅味道,隨即狐疑,“玉泉白?上回不是喝完了麽?怎麽又有一壇?”

“看你喜歡,從別的地方又訛來一壇。”

顏幼卿撇嘴。什麽看我喜歡,分明是你自己嘴饞。拎著壇子進了廚房,回頭沖跟在身後的人道:“先吃面,再喝酒。”

安裕容嘻皮笑臉拱手:“奴才遵命。”

顏幼卿覺出他到底與平素不同,心頭有些許焦躁。將筷子塞到手裏,板臉道:“不吃完不許喝。”

“幼卿特地給我做的面,怎麽能不吃完?”安裕容扒了一大口面條,故作誇張,“好吃。比松鶴樓的鮑翅金湯面還要好吃。”

顏幼卿無語,嘟囔一句:“蔥頭素面,跟鮑翅金湯怎麽比?”

安裕容挑起幾根夾雜泛綠蔥頭的面條,笑道:“這是翡翠白玉哪,怎麽不能跟鮑翅金湯比?來,給哥哥倒杯玉泉瓊漿,好配這面條。”

顏幼卿猶豫片刻,終究還是取來酒盅,倒了兩盞。安裕容一口面,一口酒,面吃完一碗,酒也喝了數杯。忽然把筷子在酒盅上敲幾下,有若雲板擊頭,咿咿呀呀輕聲唱起來:“行到那舊院門,何用輕敲,也不怕小犬哰哰。無非是枯井頹巢,不過些磚苔砌草。手種的花條柳梢,盡意兒采樵;這黑灰是誰家廚灶?”

順手抄起顏幼卿面前那杯酒,一飲而盡,接著往下吟唱:“幼卿啊,哥哥我也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顏幼卿經典沒少讀,於這些詩詞曲賦旁門左道上見識卻有限,只覺甚是好聽,然而曲調道不盡的淒愴悲涼。詞句大約也聽得懂,甚是感傷。往常偶爾聽峻軒兄哼幾句小調,這還是頭一回聽他唱出整段南曲,想必從前亦是梨園常客。今日故地重遊,感慨身世。他要借酒澆愁也好,唱曲抒懷也罷,只要能消去心中郁壘,又有何不可。

反正……反正自己總是在的。

想通此節,顏幼卿不再攔著安裕容,坐在旁邊專心斟酒相陪,間或自己也喝兩口。

安裕容唱了一陣,忽地擡眼,瞧著顏幼卿直樂。與他碰杯飲罷,嘴裏曲調一轉,換了新詞:“你星星措與,種種生成。有許多嬌,許多韻,許多情。咳,咱弄梅心事,那折柳情人,夢淹漸暗老殘春。正好簟煙香午,枕扇風清。知為誰顰,為誰瘦,為誰疼?……”

一面唱,一面眉飛眼動,手舞足蹈。方才還是傷心家國的忠臣,霎時變作二八思春少女。

顏幼卿叫那雙含水多情的眼睛看得兩頰酡然,心驚膽顫。一只手腕被牢牢攥在對方掌心裏,無論如何抽不出來。心想這可當真是醉了,醉得還不輕。又想醉了也好,撒撒酒瘋,總比憋在心裏難受強。

仔細回想,其實自從進京以來,峻軒兄與在海津時候就有些不同。仿佛更恣意,又仿佛更警惕。表面上西洋做派日益濃重,私下裏舊日習性卻漸顯端倪。只是相處時日有限,自己又未曾留意,才沒能察覺這些微妙的異常。到今日自然悉數有了解釋,顏幼卿後知後覺,恍然大悟。他不禁懊惱非常,自己太過疏忽大意……當初若非因為自己,峻軒兄怎會主動回到這是非之地來?

他這廂正想得出神,不提防那邊安裕容獨自將酒壇喝見了底。顏幼卿嚇得將軟趴在桌上的人扶起來:“峻軒兄,怎麽喝這麽多?難受麽?我扶你去屋裏躺著。”

安裕容掛在他肩膀上哧哧笑:“哪那麽容易醉?這點酒算什麽?想當年……”

怔怔然住了嘴,任憑顏幼卿把自己連抱帶拖弄到床上,伸手拉住他:“幼卿,陪我說說話。”

“好。”顏幼卿端坐在床邊,用心等他傾訴,然而許久沒等來下文。正要發問,那昏昏欲睡的人卻陡然睜開眼,目光迷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