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陣兵荒馬亂之後,這場致兩敗俱傷的荒唐鬧劇直接驚動了皇帝與多羅特部可汗。
兩方人馬匆匆趕來,多羅特汗率先一步抵達轉龍射球冰場的看棚,容淖與巴依爾就近在這處接受醫治。
“啊——”巴依爾的哀嚎如阿鼻叫喚,把策馬趕來的多羅特汗驚得兩股戰戰,下馬時動作格外狼狽,幾乎是被手下架著雙臂才能勉強站立。
“小可汗如何了?”他人尚未站穩,已先猙獰面目朝巴依爾的隨侍們厲吼,“你們就是這樣伺候主子的!”
“小可汗他……”隨從磕磕絆絆,不知如何形容,兩手胡亂比劃著,“六公主當時是坐在地上擡臂仰擊的,她出手太快,我等根本反應不及,三顆彈丸已從小可汗下顎橫斜向上貫穿,當場……當場崩掉一口牙還有半邊右臉肉。”
多羅特汗目眥欲裂,踉蹌沖進去看兒子。
皇帝一行人抵達時,帳裏正傳出暴跳如雷的怒罵。
皇帝依舊是八風不動的威嚴派頭,只朝另一側帳篷投去一眼,便有人趕緊上前稟告容淖的傷情,“公主遭墜馬拖行,致腿骨斷裂,可能留下隱疾,重則不良於行,輕則行走有礙。裏面太醫剛喊人拿了幹柳枝與生雞血進去,應是在為公主接骨。”
“這般嚴重?”皇帝壓下眉眼,他略通岐黃之術,知道在接骨時用上柳枝與生雞血意味著什麽。
一般柳枝和斷骨塗上生雞血是為了安放在兩段碎骨的中間,以代替被切除的壞骨。
皇帝得知容淖傷重倒沒懷疑什麽。
在他看來,容淖一個身嬌體弱的深宮女眷慘遭墜馬拖行,能留下一條命已算不幸中的萬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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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淖坐在榻上,安靜看剛趕來的木槿提著半桶熱雞血四處撒,面目敦厚和善的禦醫從旁指揮,讓她務必無有遺漏,遭人窺出破綻。
騎裝、策棱的大氅、紗布,水盆、地上……到處都是深深淺淺的血跡,濃重的血腥味在帳內彌散,不知情的外人乍一看絕對會相信容淖傷重難治。
容淖注視自己被裹上層層紗布與木夾板的左腿,腦中不由飄過“荒誕”二字。
先前她不過是被海東青無意踩了一下便傷了腕骨,今日遭遇墜馬拖行卻僅受了些皮肉傷。
劫後余生,本該向天討聲僥幸,卻因要應對她給巴依爾那一槍,必須暫時裝傷裝瘸。
容淖並不後悔當眾重傷巴依爾,因為那看似憤怒上頭的沖動之舉,實際上是她唯一能報仇雪恨的機會。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若她當時在沖突當場退卻了,相當於默認讓雙方君父處理這場糾紛。
而她雖然墜馬,其實並無大礙。
正值和談關鍵時期,她這點小傷不值當皇帝大動幹戈,最終處理結果無外乎是巴依爾給她賠禮道歉。
容淖不需要那點可笑的歉意,她只要巴依爾死,或者生不如死。
策棱應該也是考慮到了這些,才會當機立斷替她做主裝傷重斷腿。
因為世上之事有時正是這樣無奈又無賴。
若她只是磕碰輕傷,哪怕她經歷過那麽兇險的墜馬拖行,險些命喪馬蹄之下,她給巴依爾那一槍依然會顯得師出無名。
她的那一絲僥幸,只會會成為兇手的辯詞,可她分明已經承受巴依爾付諸行動的惡意。
只有她傷得足夠嚴重,她的有仇當場報才名正言順。
事後,她遭到討伐與責罰也更少。
今日若沒有策棱給的那把三眼銃,她醒神後應該也會設法與巴依爾當場算賬,不過肯定不會如此順利。
想到策棱這人,容淖神色略微復雜……
“公主,帳內布置好了,您看可有不妥之處。”禦醫的聲音喚回容淖的思緒。
容淖看那禦醫指導木槿將各處偽裝到天衣無縫,頷首表示沒問題,又問道,“你姓什麽,我以前似乎沒在宮中見過你。”
這禦醫自進帳後,張口便問公主傷到哪條腿了,容淖回答‘左腿’,正欲暗示他幾句自己這傷得仔細看,便聽他面不改色下了左腿傷重斷骨的診斷,忙活著讓人拿柳條和熱雞血等物什來。
明顯是知道內情的。
這世上知道她腿沒事,且會暗中幫她做戲做全套的人,也就那一個了。
不過因帳內有木槿在,兩人都沒把話說透。
“臣姓齊,供職太醫院快三十年了,從前是醫士,一直在教習廳替吏目教習打下手,今冬北巡前才承蒙貴人提攜升上禦醫,得以出入宮廷為貴人們診治。”齊禦醫眉眼含笑,答得不卑不亢。
容淖明白了。
這位齊禦醫從前大概是個不得志的,不知如何投了策棱的緣,才得以跳過吏目,越級高升為有品級的禦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