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春分(三)
面對驚蟄與舒敖兩人齊齊看過來的目光,細柳側過臉,淡聲道:“你們說話了嗎?我沒聽到。”
“沒聽到?”
驚蟄一臉不相信:“難道我要扯著嗓子喊你嗎?你什麽時候這麽耳背了?”
細柳一眼瞥來,他立時收聲,轉頭發現一袋袋糧草堆積得像山那麽高,當中抽出來一袋,就那麽歪在旁邊,裏面是很少的糧米,當中還套著一麻袋別的東西,他不由驚詫:“不是糧米嗎?怎麽是鹽?”
陸雨梧站直身體:“此地不宜久留,這時守衛少,是為了方便範績他們行事,等到後半夜人就多了,我們還是先走吧。”
舒敖趕緊將那麻袋給重新封好,塞了回去。
細柳擡眸,正遇陸雨梧看過來一眼,他神情依舊沉靜,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她面色更冷,轉身幾步往前,很快掠出窗外。
“哎,細柳!”
驚蟄回頭看了一眼陸雨梧,不知道細柳這是怎麽了,舒敖這時抓住陸雨梧的手,說:“雨梧,跟著阿叔!”
夜雨淅瀝,四人悄無聲息地出了汀州府庫,落在幽深的窄巷當中,細柳一言不發,但驚蟄此時按捺不住,又問起那鹽的事:“那範績在軍糧裏面摻鹽做什麽?他們是瘋了嗎?若是被查驗出來……”
“今夜府庫中人都在給範績行方便,誰會查驗?”細柳轉過臉看向他,“竇暄嗎?他如今正在範績的宴席上。”
“可他到底為什麽要在軍糧裏摻鹽啊?這若是要賣鹽,大大方方地賣就是了,至於這麽藏著掖著,要是送到西北去,還真讓那些將士們幹吃鹽不成?”
驚蟄一頭霧水。
“若那些鹽根本就不是官鹽呢?”
陸雨梧說道。
“怎麽能不是官鹽呢?”
舒敖聽不太明白,他撓了撓頭:“他是正經鹽商,賣的不就是官鹽嗎?”
“是啊,一個正經鹽商,手裏有鹽引,幹什麽去賣私鹽?”驚蟄實在覺得沒道理。
“如今世道不安定,慶元亦有反民造反,官府彈壓不及,流寇土匪什麽都搶,對於慶元鹽商而言,要運官鹽往外去賣的成本比以前要高得多,因為他們要付出更多的人力去保鹽,因此鹽價更貴,而普通百姓也因此而難買得起,”只在雨地裏走了這麽一會兒,陸雨梧一身衣袍都被浸濕,鬢邊的淺發貼在他的耳側,“我查過幾個鹽場,如今私鹽泛濫,並非只是那些私鹽販子的功勞,鹽場上的鹽務官和這汀州鹽政上,或鹽政外的人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範家引岸上的官鹽如今還沒賣完,而今晚這批鹽,應該是從鹽場上走私出來的。”
“走私的鹽就是這潭湖水底下的暗流,誰也看不清,也不必上繳鹽課銀,他們什麽本錢都不必出,自然舍得將其賤賣出去,那些屢禁不止的私鹽販子,有多少是靠著範績養的,這買賣,他只賺不虧。”
細柳聞言,回頭看向他。
細雨裏,他那雙眸子像是被濯洗過的琥珀,準確地捉住她的視線。
她輕佻一下眉:“你在任上才多久,還真是一日都沒浪費,範績的老底怕是都被你掀了個徹底。”
“你不是要我做好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嗎?”
陸雨梧好整以暇:“你良言相勸,我謹記在心。”
驚蟄還是有些不敢置信,忙說道:“這範績有那麽大本事呢?他還能跟鹽場上的人串通?”
這人真是好手段,官鹽私鹽都一手抓了!
“他舅舅是孟蒔孟提學。”
細柳說著,又問陸雨梧:“他們沆瀣一氣做這走私的生意,你活著,對他們來說的確礙事,要這批私鹽走軍糧的路子,路上有巡檢司輪換護送,他們就避免了很多損失,這便是除了挖空花家以外,他們一定要你死的另一個目的。”
“只要竇暄明日放了文書憑證,這批私鹽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走糧道出去,即便是你現在死而復生,只怕也攔不住。”
“不是還有你嗎?”
陸雨梧停步,看著她:“紫鱗山在汀州可有分堂?”
“雖比不上幾大衙門的人多,但如今既已有了這實證,我好歹還有個千戶的腰牌沒還給馬山,我現在就可以去拿人,只是,花家的事還不算解決。”
細柳對上他的目光,像是想要看透他:“你到底是怎麽想的?若不將陳宗賢在這兒的左膀右臂砍了,讓他傷些元氣,花家這件事就沒完沒了。”
陸雨梧輕輕搖頭:“你是來殺我的,除此之外,皇上沒有任命你任何事,我不用你明著身份去幫我拿任何人,但你說得很對,私鹽的實證有了,可花家的事還沒完,不過也就是今夜了,我們何妨再等一等呂大人。”
“呂世鐸?”
細柳反應過來,那個從偏遠小縣的縣官一躍成為一省巡鹽禦史的人,“他是你祖父提拔起來的白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