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春分(三)(第2/8頁)

“這是個賭局,一半是賭你自己的命,另一半,你賭呂世鐸的心。”

細柳什麽都明白過來了,她深深地看著陸雨梧。

雨露沾濕了他的發髻,他幾步走到她的身邊,雨水滴滴答答的,他擡頭遙望濃黑的雨幕:“人心是經不起賭的,我不是賭他的心,而是賭我祖父的眼光,不過賭輸了也沒有關系,權當是為我祖父除掉一截腐爛的根須。”

他言辭疏淡,眼底清寒。

細柳望著他,她不明白密光州究竟有多冷,才可以將一個如惠風般和暢的少年變得渾身料峭。

“誰?!”

驚蟄忽然看向一處。

細柳轉過臉,雨幕裏一格身著黑色鬥篷面容不清的人飛快落來她的面前,俯身恭敬地將兩樣東西奉上:“山主,一封赤火,一封紫電,堂主命我等請示山主。”

細柳神情一肅,立即將他手中東西接來,那是兩只顏色不一樣的竹管,一只朱紅,名為“赤火”,紫鱗山中事關境外之密皆以此色為準,為紫鱗山最高機密,另一只則是紫竹,名為“紫電”,只有情勢緊急之事才以此色送出。

細柳率先將紅竹管打開,從中取出那柔韌纖薄的紙條來,當中小字如蟻,細柳往前數步藉著一戶人家檐下未滅的燈籠迅速掃了一眼。

陸雨梧看她臉色驟變,立即上前問道:“怎麽了?”

細柳毫不猶豫地將字條遞給他:“從達塔王庭送出來的消息,王庭的三王子阿赤奴爾岱秘密潛入我大燕境內,如今正在汀州。”

陸雨梧立即將字條上的內容看了一遍,雨霧沾濕他神情凝重的眉眼,他擡起頭來與細柳相視:“消息準確嗎?”

“紫鱗山的帆子不會出錯,何況這是我們費盡心力才安插進達塔王庭的釘子。”

細柳又將那一只“紫電”打開,比起“赤火”,這紙條要簡潔很多,燈籠的光照見其上一行小字——“江州反賊繞至佛陵縣,已近汀州城。”

“什麽?反賊怎麽敢往這兒來?”

驚蟄湊過來,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周邊巡檢司呢?怎麽沒有來報?”

“從江州到汀州之間就只有兩三個巡檢司,何況他們還是特地繞險山過佛陵縣奔襲而來,如今總兵正在巡視慶元與安隆交界之地,重兵駐守在南州,”陸雨梧攥緊了手中的字條,“這幫反賊突然敢大著膽子偷襲汀州,一定有人事先布局助推。”

“還能是誰?總不至於是陳宗賢又或者那個孟蒔,他們又不是昏了頭,犯不著自己堵自己的活路。”

細柳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眼底冷冽:“可這個阿赤奴爾岱到底打的什麽算盤?”

檐下的燈籠忽然落了下來,那裏面殘存的燭焰就在細柳與陸雨梧腳邊燒起來,將那燈籠燒成一團火,又很快被地上的水湮滅。

電光火石,細柳猛地擡眼與面前的陸雨梧相視,幾乎同時脫口:

“糧草!”

夜幕依舊濃黑,雨勢卻開始減小,轉而變成綿軟細長的雨絲,近乎悄無聲息地下著,巡鹽禦史衙門裏,呂世鐸坐在一張書案前,像入了定似的,許久都沒動。

書案上有一道信封,信封旁是一張有明顯折痕的宣紙,紙上墨字清峻,有一種浸透紙背的溫潤,但筆鋒收勢之間又無不淩厲若刀。

這是一手好字。

“大人。”

隔門邊,一道魁梧的身影立在那裏,腰間配有一把彎刀,他正是呂世鐸身邊的護衛秦治道,見呂世鐸坐在案前紋絲不動,便忍不住好奇:“這信到底有何玄機?”

呂世鐸好一會兒才回神,說:“什麽玄機也沒有。”

“那您這是……”

秦治道不明白,一封什麽玄機都沒有的信,如何值得呂世鐸這樣看上一整日,此時都半夜了,他不吃不喝,也不睡。

呂世鐸緩緩擡頭:“只不過是我當年春闈時的策論。”

“您的策論?”

秦治道面露訝異,一時更不明白了:“那陸青山為何要送您這個?”

是啊。

為何要送這個?

呂世鐸的目光幾乎釘在紙上,當年春闈,他是眾多士子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比之當年的一甲,他文采不夠拔尖,憑著這策論,只博得一個二甲進士出身。

他出身白蘋,年輕時卻木訥得很,家中貧寒並無倚仗,又實在不知該如何討上官的歡心,每年白蘋多少士子,他終究是那不起眼的一個。

因此他在慶元邊界上做了一個縣官,這一做就是好多年。

這紙上的字跡明明不是他自己的,但呂世鐸卻從字縫中慢慢地剝開了一段久遠的記憶,他想起自己當年坐在禮部貢院裏的那個時候。

春試三場,每場三日,一共九日。

他寫這策論的當日下了雨,雨水帶著一股料峭微冷的濕潤氣,但他渾身都很熱,那是因為他在燕京一間客棧裏的馬棚中住了半年,頭疼腦熱成了家常便飯,但他也算成功撐過了冬天,熬到春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