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春分(三)(第4/8頁)

甬道中倏爾一靜。

譚駿忽然大笑幾聲:“哈哈哈哈哈哈呂大人哪呂大人,陸證提拔您做這巡鹽禦史之前,您至少還做過好些年的地方縣官,怎麽為官之道還不如我這個下屬看得明白?您以為不聽不看,就是對了?”

譚駿輕輕搖頭:“不,您錯了,相反,您糊塗卻不是真糊塗,這對陳公而言,就是一種不忠,我們這些官場上的人,從戴上這頂烏紗帽的時候就都要選一條路走,我是陳公的門生,我能有今日的造化,全仰仗陳公扶持,他的大恩,我這輩子都還不清,但我總得還哪……還他的恩情,便是我給自己選的路,我不打算後悔,也不能再回頭。”

譚駿看著面前這位上官,他沒有掩飾眼底的嘲諷:“您呂大人還要清高,還要臉面,所以看不慣我們做的那些事兒,心裏嫌棄,是不是?可呂大人,您嫌棄我譚駿,您看不慣,也只是看不慣而已,什麽都不做,什麽都忍著!”

呂世鐸的臉色變了又變,他想要反駁譚駿,卻又久久無言,譚駿見此,又露出一個笑容,道:“呂大人,做官就是如此,誰都得選一條路走,不選是不行的,還是早點做打算的好,別等到往後什麽都來不及了。”

火盆中辟啪聲響,呂世鐸袖中的手緊攥許久,又驟然松開,他點頭,開口道:“你說得對,從我做官的那天起,我就應該選一條道走,像你一樣不後悔,也不該退,你比我強。”

“良行,我該多謝你不吝賜教。”

譚駿聽他如此說,便是微微一笑,俯身朝他作揖:“呂大人,您待下屬一向和善,在汀州三年,您從來是良行敬重的上官,今夜您什麽也沒說,我什麽也沒聽見,更不會傳到陳公的耳裏去。”

“您與我都是白蘋人,這心到底都是向著白蘋的。”

譚駿說著,擡起臉來:“今夜之事,我能為大人您做的,就是先殺了陸青山和那一幫陸家的家奴,剩下的,就是您親自提審花懋了。”

這相當於是一種明示,

擺在呂世鐸面前的路只有兩條,要麽提審花懋,今夜就坐實花家謀殺陸雨梧的這樁案子,徹底跟譚駿成為一條船上的人,要麽死。

陳宗賢對他的耐心已經告罄。

譚駿說罷,立即擡手一揮,一時間差役們很快抽刀往前面刑房裏去,他亦大步往前,進了刑房當中,花懋已經被綁在刑架上,陸青山等一幹侍者守在花懋身前,見這麽多人一擁而入,他與身後眾人立即抽出劍來。

陸青山神情冰冷,盯住那緩步而來的譚駿:“譚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譚駿冷笑一聲,擡起手:“來啊,給本官將這些擅闖州署大牢的鼠輩就地格殺!”

差役們立即揚刀往前,正是這時,只聽“噌”的一聲,凜冽刀光刺破空氣擦了過來,刀鋒嵌入正中的磚縫當中。

下一瞬,更多的人手持兵器湧入,幾乎要擠滿整間刑房,他們生生在陸青山他們與譚駿那些差役們當中隔開一條道來。

譚駿臉色刹那變了,他轉過身看向門口那人:“呂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有一句話,良行你說錯了。”

呂世鐸緩步下階,走來他面前:“我是白蘋人,我心裏也的確裝著白蘋,可白蘋之外,還有天下。”

“……天下?”

譚駿氣笑了:“說穿了你不過只是慶元鹽政上的一個巡鹽禦史!能夠擔著這整個天下的人都在燕京!你呂世鐸算什麽?也敢妄言天下?”

“你眼中只見方寸,那是你坐井觀天,”

呂世鐸胸中仿佛積蓄了許久的一口濁氣此刻才緩緩吐了出來,“可這世上不是只有可以攪弄風雲的人才配放眼天下,自我做了這巡鹽禦史,我當了三年的糊塗蟲,不當不行啊,陳公不容許白蘋人的背叛,你們所有人都盯著我的一舉一動,若我膽敢有一分別的心思,你們就時刻預備著將我拉下來,將我弄死在這一潭泥水裏,我為了自保,只能閉起這雙眼,什麽都不聽,什麽都不看。”

“可你說得很對,做官嘛,每個人都要選自己的一條路走,這條路其實我做縣令的時候就已經選過了,可是因為怕死,我就裝作好像從來沒有選擇過它一樣。”

呂世鐸說道:“可是良行,糊塗也不能裝一輩子,陳公不會容忍我,我只能選跟你一樣的路,才可以活得下去。”

“我的手要臟,我的心也要臟。”

呂世鐸看了看自己舒展的一雙手掌:“我們都知道這都是些臟活,只有陳公他們可以幹幹凈凈,你是心甘情願,而我想了又想……”

他擡起眼簾,對面前的譚駿輕輕吐出幾字:“我做不到。”

“若我今夜放任你,那便是放任今日的花家成為往日的鐘家,當年那一千萬兩的債,用了鐘家和周昀全家性命去填,在我之前的花硯也是因為這潭渾水而死,我仿佛看透了我的命運,還有你的,良行,你說,若花懋認罪,花家滿門抄斬,那麽這件事到最後若發展成當年鐘家那樣,那麽屆時,又會用誰的命去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