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清明(二)(第2/6頁)

但哪怕郭汝之不再是馮玉典的女婿,這麽些年馮玉典待他也依舊親厚。

東廠追查流言源頭,不知怎麽最終查到了郭汝之的頭上,若非鄭鶩反應迅速,先一步提點過郭汝之,只怕這事最終要落到馮玉典的身上。

“郭汝之念秉儀這位老嶽父的情,也記他這位座師的恩,他將一切都攬到自個兒身上,才不至於讓著火燒到秉儀身上……”

蔣牧嘆著氣:“他死了,秉儀心裏怎麽會不難過呢?我昨日去看他,他還在床上病著,一天到晚進了好幾碗藥,他那個女兒自和離後就在家裏做回了姑娘,可我看她對汝之也不是全然無情,就在秉儀床前,那雙眼都腫成核桃了。”

“秉儀這個時候退一步,是他腦子不糊塗,皇上已經對他很是不滿,他此時若不退,死的就不是一個郭汝之那麽簡單了。”

鄭鶩說道:“陛下還肯聽你我說話,誰也不敢輕易動咱們,所以如今,他們都盯著秉儀。”

“我只怕此事還沒完,若先太子之死真的有隱情……”

“子放,慎言。”

鄭鶩猛地打斷他,一雙幽深的眸子擡起來,盯住他:“你最好也提醒一下馮秉儀,他曾是東宮詹事,你我記得,皇上也記得。”

“皇上如今不肯見我,我就是想下棋,也沒那個資格。”

隔門外烈日炎炎,強烈的光線透過縫隙照進來,照在鄭鶩的臉上:“但我們都得警醒些,至少別讓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哪盤棋局裏的一顆棋子。”

熾盛的日光仿佛要烤幹這片土地上所有的水分,連樹蔭中的蟬鳴也顯得那麽焦渴,陳平用竹片剔出淡綠的藥膏來,小心翼翼地塗在陳宗賢一邊臉頰上。

自陳宗賢傷了臉以後,每到夏天他就疼得難受,今年眼睛這樣炎熱,他這半張臉就更不好過了,哪怕陳平手中這藥是底下人送來最好的藥,也不過只能稍作緩解而已。

“馮玉典……”

滿窗明光,照得室內亮堂堂,但陳宗賢卻坐在一片背光的濃影裏,自聽見陳平稟報的話,他便一直紋絲不動,這時他忽然出聲了,陳平捏著竹片的手一頓,他看見一層薄薄藥膏底下,陳宗賢那褶皺的、凹凸不平的臉皮輕輕地抽動著,忽然間,搭在扶手上的手忽然緊緊一攥:“他這回還真是出人意料!”

陳平放下竹片:“老爺,陳平愚鈍,不知您的意思是?”

“外頭那些風言風語,你以為是誰做的?”

“您是說馮閣老?”陳平有些不敢置信,“這怎麽可能呢?他是瘋了嗎?此事可與先前那流言不同,事關先太子,若弄不好,再有幾個郭汝之只怕也不能保得住他的閣老之位……”

陳宗賢面沉如水:“不是他還能是誰?難道你還給第二個人透過口風不成?”

陳平心中一跳,立即跪下去:“老爺!陳平不敢!”

“起來。”

陳宗賢稍稍壓了壓胸中的怒火:“我並不是在懷疑你。”

陳平松了口氣,站起身。

陳宗賢深吸一口氣:“咱們這位皇上最在乎人言,所以我才想以流言殺馮玉典,可鄭鶩的反應太快了,用一個郭汝之就平了所有的風波,鄭鶩不是蓮湖洞勝似蓮湖洞,他與那個蔣牧走得近,那胡伯良又是個墻頭草,王固一個人在裏面可謂勢單力薄,他們是不會放過慶元鹽政這塊肥肉的,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蓮湖洞總是不死心,總想要插手慶元鹽政,總想破開汀州這個鐵桶,毀我白蘋根基……”

“皇上太聽先帝的話了,先帝生前指名鄭鶩與蔣牧二人輔佐他,鄭鶩心思深,手段也高明,那個蔣牧看似和氣,實則滴水不漏,哪怕皇上如今對王固頗為看重,他對上鄭鶩與蔣牧二人,那也是不夠看的,”陳宗賢臉上的燙傷火辣辣地疼,牽連著他臉部的肌肉微微的抖動,“可我得讓皇上知道,從始至終與他在一條船上的,就只有我,除了我,誰都不值得他信任,因為我的把柄,就是他的把柄,他也許對我有殺心,但我得讓他看到我的價值,我得讓他需要我。”

“皇上就是太安逸了,他以為坐上這皇位就可以高枕無憂。”

陳宗賢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事到如今,我妻女俱失,已經沒有什麽好失去的了,也沒有任何退路了,那就拿命搏,我赤著腳,可皇上還穿著鞋呢,他什麽都有了,我不信他不怕失去……”

陳平眉心擰成川字:“可是老爺,先太子之死有隱情的消息是我透出風去給馮府的,透口風的也不是旁人,是他馮閣老自己信任的下屬,他應該察覺不到什麽才是,但如今馮閣老卻將此事堂而皇之地傳揚開來……他到底為的什麽?”

陳平原以為,馮玉典作為從前的東宮詹事,心中不可能放得下先太子當年之恩義,他也許會暗自查證,但為明哲保身,他也絕不敢貿然傳揚出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