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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忘了一堆,卻記得這個?”我很納悶。

“誰說我忘了一堆?”

“你啊。你剛剛一直說忘了。”

“因為你老是問我記不記得,好像我應該不記得似的。既然你覺得我應該不記得,那我就順你的意,說忘了。”

“我只是問,沒有別的意思。”

“最好是,你心裏明明有答案了。你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表情的口才這麽好?這麽會說話?”我又摸了摸自己的臉。

“你的臉沒變。”她說。

“是嗎?”我問,“都沒變老?”

“嗯。”她說,“但我一定變老了。”

“沒啊。你也沒變。”

“最好是。你的表情……”

“喂。”我打斷她,用力把臉皮拉直,“別再牽拖我的表情了。”

“但有一點,你明顯變了。”她說。

“哪一點?”

“決斷力。”

“什麽意思?”

“你在半夜兩點說要來看我,我原以為是開玩笑。”她說,“沒想到你說來就來,我說什麽也沒用。這種決斷力,你以前沒有。”

“我以前沒有嗎?”

“沒有。”她搖搖頭,“如果你有,我們之間就不是現在這樣了。”

我陷入沉思,她也不再多說。

“那你覺得你有變嗎?”我先打破短暫的沉默。

“有吧,變得比較願意讓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有嗎?”

“有。”她說,“可能在你眼中我只是輕移蓮步,但對我而言已經是跨出了馬拉松等級的距離。”

“你這樣的改變很好。”我說,“我以前常常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那是你不用心。”

“怎麽會是我不用心?你幾乎什麽事都不說啊。”

“我有語言表達障礙,你應該用心感受我,而不是期待我告訴你。”

“你哪有語言表達障礙?你表達不爽時很直接,而且是一刀斃命。”“你記錯人了。”

“我沒記錯,就是你啊。你不爽時說話的文字超銳利、超精準。”

“你每次這樣說,我都很想馬上走人。”

“好,對不起。但即使我沒這樣說,你也常常莫名其妙地離開。”

她突然站起身往右轉,我條件反射似的從椅子上彈起身,

伸出右手放在她左肩上。

“坐下好嗎?我們都三十好幾了,已經沒有另一個十四年了。”

她轉過來,用深邃的眼睛望著我,雖然很短暫,但我看見了不舍。

這麽多年了,我還是會溺水,因為我總是遊不出她的眼神。

她緩緩坐下,我松了一口氣,也跟著坐下。

“突然又遇見你,我完全沒心理準備。如果我因此顯得笨拙、失態、語無倫次,請你原諒我。因為我從未想過能再與你相遇。”

“我也沒想過我們會再碰面。”

“我會問你:記得嗎?不是覺得你應該記得,而是期待你記得。只能期待,畢竟這麽久沒見了。”

“你不用期待,我當然記得。”她說。

“真的嗎?”

“不相信就別問。”

“我沒有不信,只是驚訝。”

“少來。你明明不相信。”

“多去。我暗暗有懷疑。”

“你說什麽?”

“對聯。你出上聯,我對下聯。”

“神經病。既不工整,意思也莫名其妙。”

“抱歉,一時之間對不出來。”

“你信不信無所謂,反正是事實。”

“我信。真的。”

她看了我一眼,沒再多說。

“謝謝你肯下來見我,真的很感謝。”我說。

“最好是。”她瞪了我一眼,“你明明知道我一定會下來。”

“我怎麽可能知道?以前你就常常完全不理我啊。”

“你記錯人了。”

“是你沒錯啊。你只要不想理我,就很冷酷無情耶。”

“沒想到在你心裏我這麽糟糕。”

“我沒說糟糕,是贊嘆你的意志很堅強。”我說。

“那我應該再展現一次堅強意志給你看。”

“千萬不要。”

“真的不要?可以重新回味一下從前哦。”

“現在已經在回味了。”

我們同時靜默,好像終於意識到這是久別重逢的場景。

不是像以前那樣,每一次見面都是理所當然。

今晚的一切,每分每秒,就像是中樂透頭獎,

都是過去那一大段空白的日子裏做夢也夢不到的恩寵。

“為什麽這麽晚了你還肯下來見我?”我問。

“因為你不一樣。”

“不一樣?”

“即使是我重要的朋友,在這種時間我不會回Line。如果是很重要的朋友,我雖然會回Line,但不會下來碰面。”

“所以我是?”

“笨蛋。就表示你比很重要的朋友還重要。”

“可以表達得更明確一點嗎?”

“我不想說了。”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