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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卡斯拐個彎,停下腳步,波比緊隨其後。兩人站在一幢發黑的褐石大宅前,房屋的窗戶在幾十年前就用波紋鋼板釘死了。底樓的一部分曾經辟作商鋪,破碎的櫥窗積著塵垢,已經不再透光。兩扇百葉窗之間的大門也用封住樓上窗戶的同一種鋼板加固過,波比覺得他在左手邊的窗戶上辨認出了某種標記,廢棄多年的字母霓虹燈斜掛在黑暗之中。盧卡斯面對大門站在那裏,臉上毫無表情,手杖頂端牢牢地抵著人行道,兩只大手疊放在黃銅把手上。“首先你必須明白的一點,”他的語氣像是在引用諺語,“是你永遠需要等待……”

波比覺得他聽見門那頭傳來了刮擦聲,然後是門鏈抖動的聲音。“有意思,”盧卡斯說,“就好像他在等我們。”

門打開了十厘米——鉸鏈的潤滑油上得很足——似乎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一只眼睛懸在灰塵和黑暗之中,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們,波比剛開始覺得那肯定是某種大型動物的眼睛,虹膜是奇怪的褐黃色,眼白斑駁渾濁,遍布血絲,下眼瞼半翻開,顏色比血絲還要紅。“巫毒人,”看不見的臉說,“巫毒人,還有一小坨狗屎。天哪……”接著是難聽的咕嚕喉音,像是多年老痰從氣管深處被提上來,男人啐了一口。“唉,來吧,盧卡斯,”又是刺耳的一聲,門向著裏面的黑暗打開,“我很忙……”最後這句話來自一米開外,聲音越來越小,像是那只眼睛的主人在匆忙躲避門外射來的光線。

盧卡斯走進那扇門,波比跟著他,感覺門在背後徐徐關閉。突如其來的黑暗讓他前臂汗毛豎起。這黑暗像是有生命,雜亂而稠密,具備感知能力。

一根火柴擦燃,汽燈嘶嘶響起,紗網裏亮起火光。波比看見提燈前的那張臉,忍不住驚呼一聲,因為那只充血的黃色眼睛和它的夥伴鑲在一張波比非常願意相信是面具的臉上。

“你應該沒有在等我們,老芬,對吧?”盧卡斯問。

“問得好,”那張臉說,露出偌大的黃色板牙,“我正要出去找點吃的。”他看著波比,像是他能吞下一塊蟲蛀的地毯,能耐心地吃完此刻這條隧道兩側壘到肩膀高度的所有被潮氣泡脹的書本打成的棕色紙漿。“這坨屎是誰,盧卡斯?”

“說起來啊,老芬,波伏瓦和我遇到了一些難處,和我們懷著敬意從你這裏得到的某件東西有關。”盧卡斯伸出手杖,輕輕戳著一摞搖搖欲墜的朽爛平裝本。

“是嗎?”芬蘭佬抿緊灰色的嘴唇,假裝擔心,“別亂碰那些初版珍本,盧卡斯。弄塌了就要你付錢。”

盧卡斯收起手杖。拋光的黃銅頭在提燈下熠熠生輝。

“那麽,”芬蘭佬說,“你遇到了難題。有意思,盧卡斯,真他媽的有意思。”他灰白色的面頰上有幾道深深的斜角皺紋,“我也有問題,一共三個。今天早晨還沒有。我看人生就是這麽一回事,有時候。”他把嘶嘶作響的提燈放在被開膛破肚的不銹鋼文件櫃上,從曾經似乎是粗花呢上衣的東西的側面口袋裏掏出一根彎曲的無過濾嘴香煙,“我的三個問題在樓上。也許你願意看一眼。”他在提燈底部擦燃一根木杆火柴,點燃香煙。古巴黑煙草的辛辣氣味在他們之間的半空中聚集。

“說起來,”芬蘭佬說,跨過第一具屍體,“我在這兒住了很久。所有人都認識我,知道我住這兒。你找我老芬買東西,知道你從誰手上買東西。我為我的產品做背書,每次都是……”

波比盯著死人朝上的面孔,那雙已經無神的眼睛。身軀的形狀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不對勁在於黑衣身軀躺著的姿勢。日本人的面孔,沒有表情,死人的眼睛……

“這麽長時間,”芬蘭佬喋喋不休,“知道有多少人蠢到企圖鉆進來做掉我嗎?零!一個也沒有,直到今天早晨,他媽的一下就是三個。好吧,”他飽含敵意地瞪了波比一眼,“不算那坨傻兮兮的小屎,但……”他聳聳肩。

“他似乎朝一側傾斜。”波比還在盯著第一具屍體看。

“那是因為他裏面已經成了狗糧,”芬蘭佬斜眼看他,“一肚子雜碎湯。”

“老芬搜集了很多奇異的武器,”盧卡斯說,用手杖尖端推了推第二具屍體的手腕,“老芬,有沒有掃描他們身上的植入物?”

“當然。他媽的痔瘡。哈達拿到樓下裏屋去了。除了能料到的那些,啥也沒有。只是個刺客小組,”他使勁嘬牙花,“為什麽會有人想刺殺我?”

“也許你賣給他們什麽很貴的產品,功能卻不完善。”盧卡斯猜測道。

“你千萬別說他們是你派來的,盧卡斯,”芬蘭佬心平氣和地說,“除非你想看我大變狗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