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如是之會

風帶來湖水熟悉的氣味,勾起當年與閔玄清交往的回憶,情況一如與人雅,遇上的一刻已開始熱戀,沒有保留作態。

離馬車,沿小徑橫過岸林,到達如是園著名的沿湖曲廊,龍鷹重拾舊夢,走在曾令他迷醉的遊廊上,朝閔玄清主宅樓閣外的臨湖平台舉步。

一艘接一艘的小舟從湖台下的小碼頭駛開去,幸好今夜風和月麗,否則穿上厚棉衣亦捱不了多久。

遊廊上賓客不多,遇上兩三起,均對兩人露出注意神色。女子俏秀,男士軒昂,本身已惹人側目。何況無瑕作婢子裝扮,在前領路,龍鷹則是生面孔的外來人,他們的關系,益發引人遐想。

龍鷹含笑回禮,抱拳行江湖敬禮,一派粗豪作風。

大部分賓客集中在湖台上,說話歡笑的聲音陣陣傳來,洋溢著夜遊會浪漫迷人的氣息,如是園獨有的氛圍。

無瑕變回安於本位的婢子,默默領路,令龍鷹暫時脫離“險境”。他剛才所說“悶在車廂內”,是對無瑕精神奇術的恰當反應,仿如給大石壓著心窩,呼吸不暢,到車外走路遊湖園,合理而不會教無瑕懷疑乃反制她“心功”的手段。

他不得不承認鬥不過她,問題在未能知彼,茫不曉得她耍何玩意,最終引領他踏入怎樣的陷阱去。幸好非是全無應付之法,就是利用無瑕本身婢子的限制,盡量避免她有埋身的機會。

裝作左顧右盼,欣賞沿廊的湖光水色、亭台樓閣,心神卻放在傳入耳內的聲音上,到離湖台尚余五十多步的當兒,不負所望,終於在眾聲裏尋到霜蕎的笑聲。暗呼好險,證實了無瑕對他仍有懷疑,故不住求證。

湖台位處主宅庭院前方,是宅院的延展,半月形,玉砌雕欄,與主廳相連,乃全園建築的重心所在。

遊廊抵平台後繞台而走,延綿不斷,由一道石階接連高逾遊廊頂達半丈的臨湖台,使庭院、平台和遊廊結合為整體。曲廊的這一段依湖台而成彎月形,讓廊台進一步融合,很有特色。

湖台前的沿湖遊廊接連兩個小碼頭,停泊著多艘快船,供人遊湖,登時令湖台亭園活潑起來,多出玩意。

霜蕎的位置,處於石階的附近,龍鷹若像日前般隨無瑕踏階登台,其效果正是“驟然現身”,達致對方設計的情況。

雖聽不到閔玄清的話語聲,可是不用猜也知霜蕎在那裏,閔天女便該在她旁。霜蕎的笑聲,顯示她主動的控制場面,使閔玄清留在她旁,直至“範輕舟”現身的一刻。

龍鷹擺出輕松寫意、心中沒鬼的模樣,隨無瑕登上石階,此時的一舉一動,全在無瑕的密切監視下,稍有異樣,瞞不過她的心眼,扮鬼扮馬就是有此顧忌。

對一般人來說,不論化身為何人,總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幸好他身具魔種,不住蛻變,連變不了的眼神亦可改變,否則四目交投下,會被閔玄清一眼看破。不過在眼神上並沒有絕對把握,認不出是龍鷹,卻或可認出是“醜神醫”,那要老天爺方清楚。

龍鷹倏地於接近湖台頂的石階上停下來,嘆道:“終於看到整個湖哩!這麽多水,從哪裏來的呢?”

他沒話找話說,也想不到更好的托詞,只好亂說一頓,目的在吸引閔玄清的目光,特別說的是有關她的湖,如她往聲音來處看過來,恰好見到他頭部的側面,讓她先入為主的認為見到的是個素未謀面的美須漢。

他的謹慎是有道理的。

無瑕對他的懷疑始終不息,敲響他的警號。

自己知自己事,他可以扮醜神醫、範輕舟,至乎康老怪,外相可以騙過人,舉止聲音沒有破綻,眼神可改變,然萬變不離其宗,他行事的手段和作風從來沒變過,膽大果斷、詭奇變化是一貫的,他獨有的風格不住勾起無瑕心底裏對“龍鷹”的印象,令她生出另一番懷疑。最近的例子就是在飛馬牧場馬球“少帥冠”爭奪戰表現。

更深一層去看,無瑕可非尋常之輩,她是修成精神功法的高手,類近通靈,大有可能像閔玄清、寧采霜般能對魔種生出特別的靈應,因而從“範輕舟”的身上看到“龍鷹”的影子。幸好“醜神醫”不用如“範輕舟”般與她交手接觸,否則她說不定可將龍鷹和這兩個不同的身份聯系到一塊兒,那就糟糕透頂。

所以不論他如何“全情投入”,扮得惟肖惟妙,言語間不出漏洞,無瑕對他始終抱懷疑的態度,欠缺的是一個證據。

眼前正是無瑕炮制出來的試探,若閔玄清驟見“範輕舟”神色異樣,將確定了無瑕本屬“虛無縹緲”的懷疑。

他之小心翼翼,扭盡智計,是因不容有失。

十多道目光落在他從石階探出來的側面去。

無瑕感覺到他止步低兩級的石階處,待要別頭回來看他,他知機的拾級而上,越過她,動作自然而然,務要令無瑕不會心生異樣,更使高明如無瑕,亦錯失了看閔玄清第一個反應的機會。時間上拿捏的精確,堪稱絕倫。